春分已过,白昼渐长。辰时的阳光透过乾清宫东暖阁那扇巨大的雕花槛窗,在地面上铺开一片明亮而温暖的光斑,驱散了清晨最后一丝寒意。空气中,新沏的龙井茶香与书卷特有的墨香、木香交织在一起,氤氲出一种宁静而专注的氛围。朱允炆刚将一份关于北直隶清丈田亩进展的奏章批阅完毕,用一方温润的羊脂玉镇纸压好,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连续数日处理陈瑄送来的关于整肃吏治、推行新政的各类文书,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丝精神的倦怠。
就在这时,暖阁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孩童特有的、刻意压低的嬉笑。紧接着,厚重的锦帘被两名垂手侍立的宫女轻轻掀起,两个小小的身影,在乳母小心翼翼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率先进入的是四岁的皇长子朱文奎。他今日穿着一身杏黄色的皇子常服,小小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或许是受近来开始接触启蒙教育的影响,他努力模仿着记忆中父皇接见臣工时的仪态,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步履尽可能显得稳重。走到御案前约莫五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一个虽然稚嫩却已有模有样的揖礼,声音清脆而带着些许紧张的郑重:
“儿臣问父皇安。”
那故作老成的模样,配上他圆润白皙的小脸和乌溜溜、酷似其母的明亮眼眸,形成一种惹人怜爱的反差。朱允炆眼中不禁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正欲开口,另一个更小的身影已经等不及了。
一岁多的次子朱文圭,显然还没有兄长那份“规矩”的意识。他被乳母牵着小手,一进门,那双乌黑如黑豆、充满好奇的大眼睛,立刻就被铺在暖阁中央那张巨大波斯地毯上的各色玩具吸引了。那里面有精巧的檀木积木、憨态可掬的布偶瑞兽、以及几艘做工极为精致的船模。他嘴里发出“咿呀”的不满声,挣脱乳母的手,像只笨拙却急切的小企鹅,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那堆玩具扑了过去,目标明确——正是那堆可以垒高的积木。
乳母脸色一紧,刚要上前制止,朱允炆却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起身,绕过御案,走到地毯旁,先是轻轻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以示嘉许,然后顺势将文奎揽到自己身边坐下。他的目光则追随着次子,看着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已经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抓起几块积木,毫无章法地堆叠着,嘴里还发出意义不明的、欢快的咕噜声。
“今日春光尚好,朕暂且搁下那些繁琐政务,”朱允炆的声音带着一种卸下帝王重担后的轻松和慈爱,他随手拿起几块光滑沉重的檀木积木,对两个儿子说道,“与你们一同,建一座大大的城池,可好?”
文奎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小腰板,显得兴致勃勃。而文圭虽然未必完全听懂,但见父皇和兄长都参与进来,更加兴奋,把手里的积木敲得咚咚响。
朱允炆盘膝坐下,开始动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选取的积木大小适中,搭建的动作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一种独特的节奏和章法。他先是用较大的方木打下坚实的地基,然后垒起城墙。不同于孩童通常的垂直垒高,他在城墙顶端,特意用更小的长条积木,间隔着搭建出凹凸起伏的形态。
“父皇,”文奎看得十分专注,他伸出小手指,指着那奇特的城墙顶端,眼中充满了疑惑,“为什么城墙上面要修成这种……这种像锯齿一样的形状呢?平平的不是更好看吗?”
朱允炆赞许地看了长子一眼,对他敏锐的观察力感到欣慰。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旁边的棋盒里拈起几粒圆润的黑白玉石棋子,将它们小心地放置在城墙“锯齿”的凹陷处。
“奎儿你看,”他耐心地解释,声音平和,如同在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这凹凸之处,叫作‘雉堞’。”他拿起一枚代表守军的白子,放在雉堞后面,“若是有敌人来进攻,”他又拿起一枚黑子,从远处推向城墙,“我们的守军士兵,就可以躲在这雉堞后面。”他移动白子,从雉堞的缺口处微微探出,“这样,他们既能看清敌人,用弓箭射击,”他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手势,“又能很好地保护自己,不被敌人的箭矢伤到。若是平平的城墙,士兵们站在那里,不就成了活靶子吗?”
文奎似懂非懂,但小脸上满是认真,他努力想象着父皇描述的场景,小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思考这攻守之间的道理。
就在这时,原本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文圭,似乎被父皇和兄长的对话吸引,又或许是对那摆放整齐的棋子产生了兴趣。他突然放下手中胡乱堆起的“高塔”,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趁着朱允炆正在给文奎讲解的间隙,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猛地一推!
“哗啦”一声,半面刚刚搭好的“城墙”应声而倒,积木散落一地。小文圭看着自己的“杰作”,先是一愣,随即觉得无比有趣,咯咯地大笑起来,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乳牙。他还觉得不过瘾,又抓起一枚代表“敌军”的黑棋子,想也不想,就要往嘴里塞,似乎想尝尝这“敌人”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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