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三月十五。
时值望日,按照新近颁布的旨意,本是第二次帝国情报联席会议召开之期。相较于半月前首次会议时那种混杂着试探与敌意的混乱,此次会议尚未开始,枢密院白虎堂偏殿内的气氛,便已然凝重得如同结冰。
皇城司指挥使宋忠依旧是一身暗色布袍,如同殿内的一抹阴影,独自坐在长桌一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卷宗的边缘,面色沉静,但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和半阖的眼睑下偶尔掠过的精光,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上次会议不欢而散,皇城司的权威受到公开挑战,这口气,他显然并未咽下。
总参谋部情报参军陆文渊则坐在对面,腰杆挺得笔直,武官的硬朗气质与这文事场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军报,眉头紧锁,显然正为某些军情延误或失实而恼火,看向宋忠和苏瑾娘的目光,时不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躁与不满。
户部外务司主事苏瑾娘坐在两者之间,位置微妙。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深青色官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前摆放着整理好的商路情报汇总。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容,仿佛半月前的激烈争吵并未对她造成多少影响,但那双不时扫过宋忠和陆文渊的明眸深处,却藏着谨慎的评估与算计。
负责记录的仍是那位老文书,此刻更是屏息凝神,连蘸墨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提前引爆这压抑的沉默。殿角的铜漏,滴答声清晰可闻,每一滴都敲在与会者的心上。
会议刚开始,试图引导议程的老文书刚说了句“今日议程,首要为总结上月情报得失……”,陆文渊便按捺不住,率先发难。
他“啪”地一声将一份军报拍在桌上,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总结得失?好!上月辽东都司急报,称有大队女真骑兵异动,疑似欲犯边墙。我总参谋部据此调整防御,严阵以待近十日,耗费粮草军资无数,结果呢?”他目光锐利地转向宋忠,“宋指挥使,你皇城司后续核查的结果是什么?不过是几个小部落为争夺猎场发生的寻常械斗!如此情报失准,致使我军虚耗精力,空防一场,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
宋忠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低沉声音回应,语气冰冷:“情报之初,贵司可曾核实来源?皇城司后续查证,乃职责所在,旨在纠偏。若军方仅凭单一未经证实之消息便如临大敌,这用兵之道,是否也过于……轻率了些?”他巧妙地将责任反推回去,暗示军方急躁冒进。
“轻率?”陆文渊霍然站起,脸色涨红,“军情如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是敌军大举来犯,因迟疑而贻误战机,这个责任你宋指挥使担得起吗?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搞密探的,只知在暗处窥伺,根本不懂前线将士的紧迫!”
眼看两人又要陷入半月前那种无休止的互相指责,苏瑾娘轻咳一声,适时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二位大人且慢动怒。陆参军所言军情紧迫,妾身能够理解。不过,宋大人所言核实之要,亦是不无道理。只是……”她话锋一转,看向陆文渊,“参军可知,为确保辽东商路畅通,我外务司下属商队,每次传递此类边境动态,皆需冒奇险,且往往因路途遥远、关卡盘查而多有延误。参军要求情报既快又准,却不知能否在军费预算中,单列一笔,用于补贴商队建立更快捷、更安全的专用信道?或者,军方能否在边境给予我商队人员更多通行便利与安全保障?”
她再次将问题引向了资源与代价,暗示没有投入就别苛求产出。
场面眼看就要再度失控,三方即将陷入经费、职权、责任归属的又一轮混战。老文书的笔尖颤抖,几乎可以预见又是一份充满争吵的记录。
就在陆文渊将要再次拍案,宋忠嘴角冷笑将现未现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宦官那特有的、清越悠长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唱喏声:
“陛下——驾到——!”
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所有争吵、不满、算计,在这一刻全部冻结。宋忠、陆文渊、苏瑾娘三人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从座位上弹起,迅速整理衣冠,快步走到殿中央,面向殿门方向,拂衣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臣等(微臣)恭迎陛下圣驾!”
连那位老文书也慌忙离席,匍匐在地。
脚步声渐近,只见皇帝朱允炆身着玄青色团龙常服,未戴翼善冠,只以玉簪束发,神态平静,在一名司礼监太监和两名贴身带刀侍卫的随同下,步履从容地迈入了偏殿。他没有乘坐銮驾,没有庞大的仪仗,但这突如其来的亲临,比任何排场都更具压迫感。
朱允炆的目光淡淡扫过跪伏在地的臣子,以及那张显然刚刚经历争执的长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都平身吧。朕今日无事,恰逢其会,过来听听。会议继续,不必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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