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一月下旬。
夜色如墨,将巍峨的紫禁城深深浸染。白日里庄严肃穆的宫殿群落,此刻只剩下连绵起伏的黑色剪影,沉默地矗立于凛冽的寒风中。唯有乾清宫西暖阁的窗棂间,透出几簇摇曳不定的昏黄烛光,如同暗夜中指引方向的星辰,也预示着阁内正在进行着非同寻常的机密要务。
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却也使得空气略显沉滞。数盏精致的宫灯悬挂四角,烛火跳跃,将人影拉长,投映在墙壁和光滑的金砖地面上,随着火焰的晃动而微微扭曲,平添了几分神秘与紧张。平日侍奉左右的太监宫女早已被屏退得一干二净,门外由皇帝最亲信的带刀侍卫层层把守,确保连一丝风声都不会泄露出去。
暖阁中央,原本摆放琴棋书画的紫檀大案已被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极为庞大、细节惊人的沙盘。沙盘以北方疆域为核心,东起朝鲜半岛、日本列岛,西至哈密、吐蕃边缘,北抵广袤的漠北草原,南括中原腹地。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海岸岛屿,皆以不同颜色的黏土、细沙、木屑精心塑造,标注清晰,栩栩如生。几支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零星插在关键位置——大明的龙旗,北元的狼旗,朝鲜的李氏旗,乃至倭寇的骷髅旗,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广袤土地上的复杂局势。
沙盘旁,肃立着三人。总参谋长、魏国公徐辉祖,一身戎装常服,面容沉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沙盘上的战略要地;格物院正、被誉为“理学新宗”的吴伯宗,穿着略显宽大的儒袍,眉头微蹙,眼神中既有学者的专注,也有一丝面对未知挑战的凝重;最后一人,则是格物院火器研究所首席,被皇帝亲昵称为“雷震子”的道长。他依旧是一身沾满火药渍和油污的破旧道袍,双手粗糙,指甲缝里满是黑泥,与这庄重场合格格不入,但他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死死盯着沙盘,仿佛看到的不是山川地貌,而是即将被他的发明碾碎的假想敌阵。
暖阁内静得可怕,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几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吱呀”一声,暖阁的侧门被轻轻推开。朱允炆迈步而入,他已换下朝服,仅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未戴冠冕,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更显身姿挺拔,步履沉稳。他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紫檀木杆,目光扫过沙盘和三位重臣,微微颔首,径直走到沙盘主位。
“都到了。”朱允炆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今夜召三位爱卿来,所议之事,关乎大明未来二十年之国运,乃最高机密,出朕之口,入尔等之耳,绝不可有半分泄露。”
“臣等谨记!”徐辉祖、吴伯宗、雷震子齐齐躬身,神色凛然。
朱允炆不再多言,手中的紫檀木杆如同将军的令箭,精准地点向沙盘上漠北草原的深处。“辉祖,伯宗,雷震子,尔等可知,何为帝国眼下真正的心腹之患?”
他的杆尖在代表北元势力的狼旗上重重一顿,随即,并未停留,而是划出一条令人心惊的弧线,自漠北而下,掠过辽东广袤的土地,最终定格在朝鲜半岛之上。
“漠北残元,铁骑飘忽,劫掠边镇,看似来去如风,难以根除,然其部族纷争,资源匮乏,终是疥癣之疾,假以时日,以我大明国力,步步为营,不难剿抚并用,渐次平定。”朱允炆的声音冷冽如冰,“然,若这漠北之患,与辽东错综复杂的局势、朝鲜阳奉阴违的野心,乃至隔海虎视眈眈的倭寇,彼此勾连,相互呼应,形成一个地缘上的危局链条呢?”
木杆在沙盘上虚划,将北元、辽东潜在的不稳定因素、朝鲜半岛、乃至倭寇可能的登陆点隐隐连成一片。“到那时,我大明将陷入北、东两线作战,甚至多线受敌的被动局面。辽东若乱,则北平危矣;朝鲜若叛,则我山东、南直隶海疆永无宁日!此绝非危言耸听!”
他目光如电,扫过三人震惊的面庞:“风陵渡一战,我军之所以能摧枯拉朽,赖的便是火器之利,战术之新。然,此等优势,绝非一劳永逸!北元的骑士会学乖,下次冲锋绝不会再那般密集愚蠢;朝鲜的水师会想方设法仿造我们的战船火器;甚至远在海外的倭寇,也会不惜重金寻求克制燧发枪与‘雷神炮’之法!技术之壁垒,若不持续加高,终有被攀越乃至超越之日!”
朱允炆将木杆放下,双手撑在沙盘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语气陡然变得无比激昂且充满远见:“故而,朕今日所思,已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一战一役之胜负!朕要的,是打造一支无论面对北元铁骑、朝鲜弓手、倭寇浪人,抑或未来任何未知之敌,皆能形成无可撼动的、超越时代的、堪称‘降维打击’之绝对武力!我们要建立的,不是一时的优势,而是至少维持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的技术代差!要让我大明军威,如同这煌煌日月,光芒所照之处,四方宵小皆心胆俱裂,不敢生丝毫犯境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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