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无名 第61章 宗主最后的仪式

雨水冰冷，敲打着祖师殿前支离破碎的青石板，将凝固的鲜血晕染开，汇成一道道淡红色的溪流。

幽冥尊者离去时带来的、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已然消散，但留下的，是一片比死亡更沉重的死寂。

破苍剑彻底粉碎，化作凡铁散落尘埃，仿佛象征着剑宗千年荣耀与精神的彻底崩塌。

残存的弟子们，或瘫坐在泥泞与血泊中目光呆滞，或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或握着残缺的兵刃，望着满目疮痍、火光未熄的宗门，眼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与空洞。

抵抗的意志，随着那柄剑的消亡，已然冰消瓦解。

叶无痕靠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断臂处的剧痛与神魂的创伤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但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身前那堆失去所有光泽的破苍剑碎片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袍，顺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与嘴角不断溢出的、带着淡金光泽的血丝混合在一起。

败了。

一败涂地。

宗门千年基业，毁于一旦。

而他自己，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宗主，不仅未能守护宗门，甚至连象征宗门精神的破苍剑，都未能保住，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手中彻底化为乌有。

巨大的愧疚、绝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生命力也一同吞噬。

他缓缓闭上眼睛，仿佛想要隔绝这残酷的现实。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一幅幅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天穹裂缝开启，光柱垂落……得到破苍剑感应，预见轮回……暗中布局，引导那个从山下来的少年……问剑崖上传授斩神三式……葬剑冢内，少年滴血认剑，裂痕中映出的未来魔影……自己断臂挡剑，血溅少年脸庞……昏迷前，少年那痛苦悔恨的眼神……以及，方才幽冥尊者离去时，那看向虚空、淡漠宣示“收取利息”的眼神……

云逸尘……

那个身负天命之核，被无数势力觊觎，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孩子……

他……还活着吗？

他逃出去了吗？

阿蛮最后指向葬剑冢的呼喊……那里，真的会有答案吗？

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星火，在叶无痕即将熄灭的心湖中顽强地亮起。

不。

还不能就此放弃。

宗门虽毁，但希望的火种，绝不能在此断绝！

那个孩子……他还有未来！他必须有一个未来！一个不同于破苍剑裂痕中映出的、那个毁灭一切的未来！

自己这个失败的引导者，这个亏欠他太多的“债主”，在生命的最后，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一个古老、禁忌、几乎被他遗忘在剑宗最隐秘传承角落的仪式，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是唯有历代宗主口口相传，在宗门面临彻底覆灭、需要为未来保留唯一火种时，才能动用的最终秘法——“逆命转生术”！

此术并非真正的转生，而是施术者以自身全部的生命、灵魂、以及毕生修为作为献祭，燃烧一切，强行撬动一丝轮回法则，为特定的传承者，刻下一道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逆转命运”、“遮蔽天机”的守护印记——“逆命纹”！

代价是，施术者将彻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连存在的痕迹都会被部分抹除。

叶无痕的眼中，那死灰般的光芒重新凝聚，化作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他艰难地、用仅存的右臂，支撑起残破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吸引了周围一些尚未完全失去神智的长老和弟子的注意。

“宗主……”

“您……”

叶无痕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望向云逸尘之前传送消失的东方，仿佛能跨越空间，看到那个正在亡命奔逃的少年。

他抬起仅存的右臂，并指如剑，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

“噗嗤！”

指尖破开皮肉，直抵心脏！

滚烫的、蕴含着其毕生剑元精华与生命本源的心头之血，顺着他的指尖汩汩涌出！

那血液，并非纯粹的红色，而是带着一种黯淡却无比纯粹的青金色，仿佛凝聚了他一生的道与念。

他以指蘸血，然后，用那不断流淌着心头精血的断臂之处，代替笔锋！

他竟是要以断臂为笔，心头血为墨！

他开始在虚空中，缓缓划动。

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头发瞬间化为枯白，脸上皱纹深陷，如同瞬间走完了数百年的岁月。

但他划出的轨迹，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奥至极的韵味。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符文，更像是在描绘某种大道的轨迹，在勾勒命运长河中那一道微不可察的、可以偏转的“支流”！

随着他的刻画，周围的空间开始微微扭曲，雨水在靠近他时仿佛陷入了泥沼，变得缓慢而粘稠。

一股超越凡俗理解、触及世界本源规则的晦涩波动，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宗主！不可啊！”

一位见识广博的长老看出了端倪，发出悲怆的嘶吼，想要上前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

叶无痕充耳不闻，他的全部精神、全部意志，都凝聚在了这最后的仪式之上。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虚幻的轨迹，以及轨迹尽头，那个少年的身影。

终于，最后一笔，在虚空中勾勒完成。

一个复杂、古朴、散发着微弱却坚韧青金色光芒的虚幻符纹，悬浮在了他的面前。

——逆命纹！

他抬起颤抖的、已然如同枯枝般的右手，对着那虚幻的符纹，轻轻一推，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喝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以吾之魂，燃吾之命，逆天改命，护汝前行！去！”

那虚幻的“逆命纹”骤然光华大放，仿佛拥有了生命！

它瞬间穿透了层层雨幕，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化作一道细微却无比迅疾的青金色流光，朝着云逸尘所在的方向，破空而去！

远在数十里外，正藏身于一处山洞中，因强行传送而气血翻腾、惊魂未定的云逸尘，猛然间感到额头一阵灼热！

一道青金色的、带着叶无痕熟悉气息的玄奥纹路，凭空浮现，烙印在他的皮肤之下，微微闪烁了几下，旋即隐没不见，只留下一丝清凉奇异的感觉，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被打破，又仿佛多了一层朦胧的保护。

他愕然抚向额头，不明所以，但心中却莫名一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地失去了。

祖师殿前。

在“逆命纹”离体而去的刹那，叶无痕身上最后一丝生机，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他的身体，不再倒下，而是从双脚开始，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青金色的光尘，如同逆流的星辉，缓缓飘散开来。

在彻底消散前，他抬起头，望向东方，那张布满皱纹、如同老朽般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无比复杂、却又带着解脱与释然的笑容。

他嘴唇微动，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对着那个他再也看不到的少年，传递出了一句跨越生死的、充满无尽深意的话语：

“下次见面……叫我……无名。”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身体彻底化为漫天飞舞的青金光尘，在凄冷的雨水中，盘旋、升腾，最终……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堆失去灵性的破苍剑碎片，和满地狼藉、血雨交织的废墟，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