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陨无名 第134章 最后的交谈

剑胚那一声与云逸尘自身别无二致的低语——

“你，来杀我了？”

——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一颗石子，未能在他那已彻底数据化、神性化的意识中激起半分涟漪。

这诡异的自问，更像是一个早已写入程序的确认步骤，一个通往最终阶段的、必要的身份验证。

他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平稳地分析着这句话蕴含的因果逻辑与开启权限，结论是——肯定。

裂穹剑胚，需要“祭主之魂”开锋。而它询问的，正是“祭主”本身。

确认，即可继续。

他的指尖，在距离那道无形剑胚仅有一线之隔处停下，并未直接触碰。

因为他意识到，在完成这最终的献祭之前，还有一个环节需要处理——能量的稳定与引导系统。

剑胚虽成，但其力量过于狂暴超越，若无合适的“鞘”或“引导机制”，即便开锋，也可能在爆发的瞬间失控，甚至反噬其主。

他的目光，从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剑胚上移开，落在了巨岩边缘，那个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空的少女身上。

唐小棠。

她的价值尚未被彻底榨干。

唐门的机关秘术，尤其是关于能量封印与引导的部分，或许能提供这最后的保障。

他收回手，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唐小棠。

他灰白的长发在身后飘动，带着一种近乎腐朽的气息，与这弥漫着死亡和破败的天坑环境融为一体。

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如同敲打在空荡的墓穴石壁上。

唐小棠似乎被这声音惊醒，从那种麻木的茫然中微微回神。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向她走来的、灰发金眸的身影。

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支离破碎，大部分温暖的、鲜活的画面都已被天机匣吞噬，只剩下一些冰冷的、模糊的片段，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混杂着恐惧、失落和莫名悲伤的复杂感觉。

她看着他走近，看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只有一片漠然的、倒映着她狼狈模样的冰冷光泽。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声音嘶哑而微弱：

“……结……结束了吗？”

她指的是那场可怕的锻造。

“尚未。”

云逸尘的回答简洁冰冷，如同金属碰撞。

“剑胚已成，需稳定其力，引导其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与唐小棠当前状态相关的信息，评估她是否还能理解并执行指令。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宣读技术参数的语调继续说道：

“唐门机关术，有‘缚灵印’与‘导流阵’，可临时拘束狂暴能量，定向引导释放。

将此术式，施加于剑胚。”

这不是请求，不是商量，是命令。

是主人对工具下达的、最后的使用指令。

唐小棠茫然地看着他，大脑一片混乱。

“缚灵印”……“导流阵”……

这些名词她是熟悉的，是唐门不传之秘，用于处理极度危险或不稳定的能量核心。

但具体的施展方法……她努力地去回想，却发现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知识，此刻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浓雾。

是精神消耗过度？

还是……又是那该死的记忆流失？

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层迷雾，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我……我记不太清了……”

她虚弱地承认，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绝望。

她失去了那么多，现在连自己引以为傲的机关术知识，似乎也要离她而去了吗？

云逸尘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在他的计算中，唐小棠的“工具效能”正在急剧下降，这增加了计划的不确定性。

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探寻原因。

“尝试。”

他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或，死。”

没有威胁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的结果。

如果她无法提供这最后的“服务”，那么她对他就彻底失去了价值。

而一个失去价值的、且知晓部分核心秘密的存在，其最合理的处理方式，就是清除。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瞬间笼罩了唐小棠。

她浑身一颤，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精神的疲惫与记忆的混乱。

她闭上眼，拼命地挖掘着意识深处那些尚未完全消失的知识碎片。

“缚灵……以神为线，勾勒九重禁环……”

“导流……需引星辰位标，构筑能量甬道……”

断断续续的口诀，模糊的阵法构图，在她脑海中艰难地浮现、拼凑。

她颤抖着抬起沉重如灌铅的双手，指尖凝聚起微弱的、几乎要熄灭的真气，开始在空中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勾勒起来。

每一个符文，每一道线条，都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阻力，消耗着她最后的心力。

云逸尘静静地站在一旁，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她的动作，如同质检员监控着生产线的最后一道工序。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协助，只是冷漠地评估着术式成型的进度与准确性。

时间，在无声而压抑的勾勒中流逝。

终于，一个由微弱光芒构成的、结构复杂无比的复合术式，在唐小棠身前勉强成型。

它光芒黯淡，结构也远非完美，但核心框架总算构建完毕。

“……可以了……”

唐小棠气若游丝，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彻底浸透。

她连维持坐姿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乎要再次瘫倒下去。

云逸尘一挥手，那道勉强成型的复合术式便化作一道流光，射向悬浮的裂穹剑胚，如同一个脆弱的枷锁，缓缓套向那道无形的阴影裂痕。

术式与剑胚接触的瞬间，发出细微的、仿佛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光芒明灭不定，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总算暂时稳定了下来，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约束力场。

完成了。

她最后的价值，也被榨取殆尽。

云逸尘不再看那剑胚，目光重新落回唐小棠身上。

似乎，所有必要的交互都已结束。

他转身，准备回到剑胚之前，去完成那最后的献祭。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唐小棠看着他那决绝而冰冷的背影，看着他那一头象征着生命枯竭的灰白长发，脑海中那些破碎的、无法串联的冰冷记忆片段胡乱闪烁着。

失去了快乐记忆的锚点，她对他的认知只剩下一种模糊的、充满矛盾的印象：

危险，陌生，却又似乎……并非全然无关。

一种莫名的、源自内心深处那片记忆废墟的空洞感，驱使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微弱的、充满茫然的声音：

“等……等一下……”

云逸尘的脚步停下，但没有回头。

唐小棠看着他的背影，眼神空洞而困惑，她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捕捉那萦绕在心间、却无法找到具体依据的感觉：

“我们……”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我们……是不是……曾经是朋友？”

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天真。

它不带有任何指责，不带有任何期待，只有一种纯粹的、因失去而产生的好奇与确认。

就像一个失忆的人，看着一张陌生的合影，指着上面另一个身影，茫然地询问。

云逸尘背对着她，已近乎灰白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听到了这个问题。

金色的眼眸中，数据流如同遭遇了无法识别的乱码，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足道的凝滞。

朋友？

这个词的定义、权重、与他当前目标的关联度……被迅速检索、分析。

结论：无意义。

无效信息。

不影响最终进程。

他没有回答。

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在唐小棠那茫然的目光注视下，他迈开了脚步，坚定不移地，走向了那道等待着他最终献祭的裂穹剑胚。

将那个代表着“过去”与“情感”的、无意义的问题，彻底抛在了身后，如同丢弃一件再无价值的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