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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凡抱着那份沉甸甸的卷宗,回到了自己崭新的办公室。
门一关上,外面的一切喧嚣与窥探便被隔绝。孙涛那张写满“快扔掉它”的焦急面孔,同事们投来的好奇又带着一丝怜悯的目光,都消失不见。
办公室里一尘不染,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红木办公桌照得油光发亮。一切都是新的,散发着属于权力和未来的气息。
然而,当丁凡将那份古旧的卷宗放在桌上时,整个房间的气场仿佛瞬间被改变了。
它就像一个不速之客,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静静地卧在象征着崭新前程的办公桌中央。它泛黄、破旧、满是尘埃,与周围光鲜亮丽的一切格格不入。它身上那股陈年纸张混合着霉味的气息,压过了新家具的木料清香,顽固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丁凡没有急着翻开它。
他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然后坐进那张宽大舒适、足以让人深陷其中的老板椅里。
升职送大礼,别人收到的可能是名酒好茶,到他这儿,却是一颗在文件柜里压了两年的地雷,看样子,引信都还滋滋作响。
他端着茶杯,目光落在卷宗上,脑海里回想起孙涛刚才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市政法委书记,钱振国。
这可比一个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分量重多了。那是真正手握“刀把子”的人物,一句话就能让公检法系统为之震动。周立国当年为了这个案子,顶撞了钱书记,结果被提前“退居二线”,这其中的凶险,不言而喻。
所以,周立国把这份卷宗扔给自己,真的是在刁难?是在用一个无解的难题,逼着自己知难而退,然后乖乖当一个只签字、不问事的傀儡主任?
丁凡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不,不是这样。
如果周立国真是个只懂得明哲保身的老油条,他当年就不会硬顶着压力两次驳回案卷,更不会在最终的审理报告上,刻意留下那句“对部分证据的合法性存疑”的尾巴。那句话,在官场上,无异于公开声明:我签这个字,是被迫的,这案子有问题,我不背这个锅。
这是一种近乎自毁式的坚守。
而今天,他把这份卷宗扔出来,不是刁难,而是一份邀请函。一份来自同类的、沉重无比的邀请函。
他在问丁凡:你,这个靠着雷霆手段声名鹊起的年轻人,究竟只是一个追逐权力的投机者,还是一个……和我一样,愿意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二字,去撞南墙的人?
丁凡将温热的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伸出手,郑重地将卷宗拉到自己面前。
指尖触碰到牛皮纸封面,能感觉到那粗糙的质感和岁月的凹凸。封皮的边角因为反复的翻阅已经磨损得起了毛,用粗麻线手工缝制的书脊,针脚粗犷而牢固,显示出装订者不求美观、只求结实的务实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封面。
没有想象中的目录和标题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用回形针别在内页上的、已经泛黄发脆的报纸剪报。
回形针早已锈迹斑斑,在纸上留下了一圈褐色的锈痕。
剪报上是一张人物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戴着一副斯文的金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站在一个挂满了锦旗和奖状的背景墙前,脸上带着自信而谦和的微笑,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掌控力。那是一种属于时代精英的、意气风发的独特气质。
照片下方,是加粗的黑体字标题:
【我市青年企业家李志强荣获“全省十大科技创新人物”称号】
丁凡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报道的日期上——十二年前,秋。
一个被省里表彰的、前途无量的科技企业家。
丁凡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张笑脸,然后拿开了这张剪报。
剪报之下,才是这份卷宗真正的扉页。
冰冷的宋体打印字,工整、森严,排列在A4纸上,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官方气息。
【关于李志强涉嫌合同诈骗案的审理报告】
【密级:秘密】
【立案单位:江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
【提起公诉单位:江州市人民检察院】
丁凡的目光,在“科技创新人物”和“合同诈骗”这两个词之间来回移动。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十二年前,他还是被媒体追捧的城市骄子;十二年后,他却成了一份积压在纪委档案柜最底层的、冰冷的卷宗。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丁凡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看正文,而是继续往下翻。
扉页之后,是厚厚一沓的案件材料。起诉书、判决书、证人证言、各种合同文件的复印件……纸张的新旧程度各不相同,显然是不同时期补充进来的。
丁凡的动作很慢,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像一个耐心的考古学家,在层层叠叠的故纸堆里,寻找着历史的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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