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单调刺耳的和弦铃声,像是在一池死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
办公室里,十几个年轻干部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里的所有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桌子中央那部正在震动、欢唱的黑色老人机。
来了。
第一通电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紧张感,仿佛那部手机里封印着某种未知的猛兽。
陈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有自己去接,而是朝离手机最近的李静递了个眼色。
李静的指尖微微一颤,她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清新空气,按下了免提键。
“喂,你好。”她的声音经过训练,平稳而专业,但仔细听,还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一阵粗重的、带着风箱般杂音的喘息声。
“喂?您好?请问您需要帮助吗?”李静又问了一遍,声音放得更柔和。
“……是……是丁书记的电话吗?”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乡音的男声,终于从听筒里传来。他的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舌尖上掂量了许久,充满了怀疑和试探。
“是的,这里是丁书记设立的‘微**’问题专项举报热线,您可以叫我小李。请问您要反映什么问题?”李静的话术标准而流畅。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半晌,那个老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悲愤:“俺不信!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伙的!俺打了多少年电话了,去县里,去市里,哪个管过?不是说俺没证据,就是让俺等消息,等到现在,俺老伴都等死了!”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办公室里众人刚刚燃起的兴奋火焰上。
李静的心也沉了一下,她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百姓被伤透了心,已经不再相信任何承诺。
她看了一眼墙上丁凡亲手写下的工作守则第一条:耐心,是打开信任的唯一钥匙。
“老人家,您先别激动。”李静的声音愈发轻柔,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您以前的遭遇,我们都听到了。正因为有太多像您一样求助无门的老百姓,丁书记才决定把自己的手机号公布出来。您能打这个电话,就是对我们最大的信任。您放心,今天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记录下来,并且保证,一定会有回音。”
或许是“丁书记”这三个字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李静真诚的语气打动了他,电话那头的老人喘息声渐渐平复。
“俺……俺是黑石乡石头村的,俺叫王老根。”老人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俺要举报俺们村的会计,李大嘴。国家每年给俺们这些五保户的补贴,一个人一年一千二。可到了俺们手里,就只剩下八百了。李大嘴说,那四百块,是给乡里领导的‘辛苦费’,家家都一样。”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四百块。
对在场的纪委干部来说,这个数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办过的案子,零头都比这个多。
可对一个无儿无女的五保户来说,四百块,可能是几个月的口粮,是过冬的煤炭,是病倒时救命的药钱。
“俺去找他理论,他说俺是老糊涂,还叫他家的大小子把俺推了出来,俺的腿,就是那时候摔断的……”王老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俺不识字,也不会用那些高新科技,俺没有证据……俺就想问问丁书记,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静的眼圈红了,她想起了自己和张伟在民政局窗口受到的屈辱。那种面对权力的无力感,是相通的。
“王大爷,您别哭。”她一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记录下每一个细节,一边安慰道,“您说的这些,我们都记下了。钱的事,腿的事,我们都会查。您把李大嘴和他儿子的名字,还有您的具体住址告诉我们。”
问完所有细节,李静郑重地对着话筒说:“王大爷,感谢您的来电。请您记住我的工号,001号。三天之内,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那微不足道的四百块,那条被推断的腿,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年轻人的心上。
还没等他们从这种压抑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叮铃铃——”的铃声再次响起。
一部,两部,三部……
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办公桌上那十几部廉价的老人机,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接二连三地疯狂尖叫起来。
“你好,这里是群众举报直通车……”
“您请讲,我们正在记录……”
“别急,慢慢说,地址是哪个区哪条路?”
刚刚还安静得有些压抑的办公室,瞬间变成了一个喧嚣的战场。十几个年轻干部人手一部电话,左手接听,右手在键盘上飞舞,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墙上的投影仪,也开始疯狂地刷新。
李静负责的邮箱,提示新邮件的弹窗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几乎铺满了整个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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