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
这三个字和两个零,像一根烧红的钢针,透过手机屏幕,直直刺入丁凡的眼底。
办公室里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倒映着他毫无波澜的面孔。但如果有人能窥探他的内心,会发现那里正掀起一场比回溯周文海、陈国华时更加汹涌的怒涛。
几百块的“加急费”,几千块的“代办费”,那是苍蝇在叮腐肉,虽然恶心,却还在常理的想象范畴之内。
而五十万的“捐资助学”,则是披着慈善外衣的巨兽,在光天化日之下,吞噬着一个普通家庭对未来的全部希望。它将教育——这个社会最后的、也是最神圣的上升通道,明码标价,变成了权贵阶层内部流通的奢侈品。
这已经不是“微**”了。这是在刨整个社会的根。
丁凡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串数字却仿佛烙印在了空气里。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陈阳,让所有小组,立刻到一号安全屋汇合,把所有原始素材带上。”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
一号安全屋,是市委招待所后院一间被废弃许久的独立小楼,僻静且不起眼。此刻,这里却灯火通明。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和几排椅子,墙上挂着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疲惫、压抑和愤怒混合的味道。
十几个暗访小组的成员陆续抵达,他们脱下了扮演普通市民时的廉价衣物,换回了便装,但脸上那股子沾染上的屈辱和憋闷,却怎么也洗不掉。
李静和张伟是最后到的。
一进门,屋里一个相熟的同事就冲张伟挤眉弄眼地起哄:“哟,新郎官来了!什么时候摆喜酒啊?”
张伟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挠着头,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李静的脸颊也飞上一抹红晕,她瞪了那个同事一眼,快步走到角落坐下,将装着那两本结婚证和摄像头的挎包紧紧抱在怀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那两本红得刺眼的证书,此刻在她眼里,不是幸福的象征,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耻辱记录。
陈阳拍了拍张伟的肩膀,低声说:“行了,别开玩笑了。丁书记马上到。”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丁凡推门而入。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不锐利,却像X光,能穿透每个人的皮囊,看到他们心底积压的情绪。
“开始吧。”丁凡对陈阳点了点头。
陈阳将第一个U盘插入电脑。
幕布亮起,画面有些晃动,正是李静挎包里那枚针孔摄像头的视角。
嘈杂的大厅,排队的人群,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而日常。很快,张翠华那张画着浓妆、写满不耐烦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照片不行。”
那冰冷、刻薄的声音从音箱里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屋子里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们看到李静递过去的、明明符合标准的照片被轻蔑地扔了出来,看到张伟那张憨厚的脸涨得通红,看到张翠华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鄙夷。
“没钱还学人家城里姑娘穿白裙子。”
当这句充满人格侮辱的话响起时,李静的身体猛地一颤,把头埋得更深了。张伟坐在她身边,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画面一转,黄毛那张油腻的脸凑了上来。
“哥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保证三分钟搞定……”
接下来,便是那间艳俗的影楼,那粗暴的拍照过程,以及那句经典的“八百八十八,图个吉利”。
当张伟从口袋里掏出那沓皱巴巴的零钱,一张一张仔细数给黄毛时,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他们都是纪委的干部,见惯了动辄百万千万的大案,却从未见过如此具体、如此直观的勒索。
这一幕,比任何银行转账记录都更具冲击力。
最后,画面回到张翠华的窗口。
当看到那个印着影楼LOGO的相册时,张翠华脸上瞬间绽放的、虚伪甜腻的笑容,与之前的冷若冰霜形成了天壤之别。
“哎呀,是你们啊。”
“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恭喜两位新人,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一句句祝福,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淬了毒的蜜糖,让每个听到的人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
视频结束,幕布暗下。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阳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攥得发白,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那家影楼,我们查了,开了八年。如果按每天只有十对新人被‘服务’来算,八年下来,光这一项,张翠华和她外甥的非法所得,就超过两百五十万。”
两百五十万!
一个小小的窗口办事员,靠着一枚公章,八年时间,就刮出了两百多万的油水。
“下一个。”丁凡的声音响起,依旧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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