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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丁凡没有开灯,客厅里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那是江州这座不夜城折射在云层上的、一片巨大而模糊的光晕。他整个人陷在沙发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副从旧帆布包里翻出来的黑框眼镜。
镜片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塑料镜腿触手冰凉,带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粗糙质感。
就是它了。
戴上它,自己就不再是那个坐在市委大楼里,前途无量、被人敬畏的丁书记。戴上它,他将变回一个最普通的人,一个可以被忽略、被遗忘,可以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城市角落里的影子。
一个复仇的影子。
他将眼镜随手放在茶几上,身体后仰,重新靠进沙发里。那股源自钱立群名字的寒意,还未从骨髓里完全散去,但已经被另一种更加滚烫的情绪所覆盖。
那是一种混杂着冷静与疯狂的、属于猎人的兴奋。
既然无法直接挑战制定规则的人,那就去点燃能烧毁规则的火。
丁凡闭上眼,意识再次沉入脑海。
那片由周文海罪恶构成的黑暗星图,如同一幅浩瀚的宇宙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无数的光点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闪烁,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桩罪行,一次权力的滥用,一个或数个被碾碎的人生。
星图的顶端,那几颗最耀眼的星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猩红色的光芒。
【操纵选举】、【干预司法】、【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这些,是恒星,是超新星。它们拥有巨大的引力,足以扭曲周围的时空,任何贸然靠近的物体,都会被撕扯得粉碎。丁凡的意识像一艘孤单的飞船,刻意绕开了这些危险的星体。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探索它们的时候。
他的目标,是那些隐藏在星尘背后,黯淡、微弱,几乎快要熄灭的光点。
他开始在系统庞杂的数据库里,用一个最朴素的逻辑进行筛选。他过滤掉了所有涉及金融、证券、国企改制等专业性过强的案件,也暂时忽略了那些官场内部的倾轧与构陷。
他要找的,是一种最原始、最直观的恶。
一种不需要任何法律条文解释,任何人看上一眼,就能从生理上感到愤怒和不适的恶。
终于,他的意识锁定在了星图最边缘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几乎快要被周围无数细碎光点淹没的、毫不起眼的尘埃。
它很小,很暗淡,与那些动辄几十上百亿的金融黑洞相比,它所代表的罪恶体量,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丁凡却能感受到,从那颗尘埃里,散发着一股与其他所有罪恶都截然不同的气息。
那不是金钱的铜臭,也不是权力的腐朽。
那是一股混杂着饭菜香气、汗水、泪水与铁锈味的、属于凡人的气息。
丁凡的意识,轻轻触碰了那颗尘埃。
【罪证回溯:启动】
【目标:宏远集团,江州市老城区棚户区改造项目,暴力强拆事件】
一瞬间,周围浩瀚的星图骤然褪去。丁凡的“视角”,被猛地拉进了一段粗糙、摇晃,充满了嘈杂噪音的视频里。
时间,是五年前的一个初夏午后。
地点,是江州老城区一片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废墟。
镜头应该是藏在某个角落偷拍的,画面抖动得厉害。刺眼的阳光下,几台巨大的黄色推土机,如同史前巨兽,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滚滚的黑烟从排气管里喷出,将天空染成一片肮脏的灰黄色。
废墟中央,一栋孤零零的二层小楼倔强地矗立着,墙体上用红漆喷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誓死保卫家园!”
小楼前,站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头瘦得像一根竹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背心,手里死死攥着一根木棍,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老太太则瘫坐在地上,双手拍着满是尘土的大腿,发出的哭嚎声,几乎被推土机的轰鸣彻底淹没。
丁凡的视角,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如何冲刷开积年的皱纹,留下两道泥泞的沟壑。
一群穿着黑色T恤,手臂上纹着龙虎的壮汉,将这对老夫妇团团围住。为首的一个光头,嘴里叼着烟,一脸不耐烦地用手指着老头。
丁凡能听到他那含混不清,却又恶毒无比的声音。
“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是吧?宏远集团的地,你也敢占着?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房子也必须推平!”
“我跟你们拼了!这是我的家!”老头嘶吼着,挥舞着木棍冲了上去。
那根看似无力的木棍,甚至没能碰到光头的身体,就被旁边两个壮汉轻易地夺下、折断。老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头磕在了一块碎砖上,鲜血瞬间就流了下来。
“老头子!”老太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镜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似乎拍摄者也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心神激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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