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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死寂无声。
丁凡没有开灯，任由自己被窗外透进的、城市夜景的稀薄光晕所包裹。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站在办公桌前，目光空洞地凝视着前方。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片因消耗了巨额正义值而显得有些黯淡的星海里，系统界面上，“海天大厦”这四个字，正像垂死之人的心跳般，散发着微弱而执拗的光芒。
那坠落的瞬间，那扭曲的脸庞，那被掐断的惨叫……无数血腥而混乱的碎片，依旧在他脑海中翻滚、冲撞，搅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以为自己早已在一次次回溯中，见惯了人性的丑恶与贪婪，将神经淬炼得比钢缆还要坚韧。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贪婪与杀戮之间，横亘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前者只是腐蚀人性的毒药，而后者，是彻底摧毁人性的剧毒。
丁凡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冰凉，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动脉在皮下疯狂地搏动，仿佛要挣脱束缚，跃出腔体。
他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用空气填满胸腔中那块因恐惧而产生的真空。
“系统。”他的意念，在意识深处发出指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调取‘海天大厦’与‘张力坠楼案’的全部关联信息。”
【指令确认。】
【正在对‘张力坠楼案’卷宗进行深度信息关联与逻辑漏洞检索……】
光芒一闪，那份泛黄的、仿佛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绝密案卷，再次浮现在丁凡的意识中。
这一次，系统没有给出新的批注，而是直接翻到了案卷的最后一页。在“本案已结案归档”的字样下方，一片空白的区域里，一行行新的、由系统生成的数据流，开始如水银泻地般铺陈开来，构建出一段被尘封了十三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关联事件：海天大厦二期工程项目招标案。】
【时间：十三年前。】
丁凡的瞳孔骤然收缩，意识被瞬间拉入了一个由数据构成的、无比真实的过去。
十三年前的省城，正处在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而“海天大厦”项目，就是那个时代最璀璨的明珠。它不仅是一个商业地产项目，更是省里钦定的、向外界展示其经济活力的地标性工程。
海天集团的创始人张力，正是凭借一期工程的卓越表现，一跃成为省内炙手可热的商界新贵。他雄心勃勃，将自己全部的身家和心血，都押注在了即将到来的、利润更为丰厚的二期工程上。
所有人都认为，海天大厦二期，非张力莫属。
然而，变故发生了。
一个名为“远大集团”的陌生公司，如同一匹黑马，半路杀出。这家公司的背景神秘，资金雄厚，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强势介入了二期项目的争夺。
系统画面中，丁凡“看”到了时任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的林远山。那时的他，比现在年轻许多，脸上还没有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但眼神中的锐利与野心，却早已锋芒毕露。
在一间极为私密的顶级会所里，林远山与远大集团的负责人推杯换盏。他没有直接谈论项目，而是轻描淡写地聊着古玩字画，仿佛那场关乎上百亿资金流向的商业竞争，与他毫无关系。
但就在招标开始前的三天，林远山利用职权，以“优化招标流程，与国际接轨”为名，对招标方案进行了一次“微调”。正是这次看似合情合理的微调，为远大集团量身定做了一条超车的近道，同时，也给张力的海天集团，设置了一个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
张力，毕竟是在商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枭雄，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他没有坐以待毙。
在招标结果公布前的那个星期，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和资源，进行了一场疯狂的秘密调查。
终于，他拿到了一样东西。
系统画面定格。那是一盘小小的、在当时非常普遍的微型录音带。
丁凡的意识，瞬间被拉进了录音带的内容里。
背景音嘈杂，似乎是在一个高级餐厅的包厢。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属于远大集团的老总，另一个，赫然就是林远山。
“林主任，这次您多费心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王总太客气了。省里对海天二期项目很重视，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嘛。”林远山的声音带着笑意，显得滴水不漏。
“那是，那是。规矩是人定的嘛。这张卡里是五百万，美金。密码是您公子在国外读书的大学校名缩写。您放心，钱是从海外走的账，干净得很。”
“王总，你这是……”林远山的语气似乎有些为难，但并没有拒绝。
“林主任，您是做大事的人。我们远大集团，也想为省城的建设出点力。以后，还需要您多多关照。这个项目只是个开始，咱们的合作，是长远的。”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丁凡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终于明白，张力拿到了什么。
他拿到了林远山的死穴。
接下来的画面，让丁凡的心沉到了谷底。张力没有选择将这份致命的证据交给纪检部门。或许是出于商人的本能，他想用这份证据，换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选择了要挟。
在一个雨夜，张力将车停在省政府大院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拨通了林远山的私人电话。
“林副主任，我想和你谈谈海天大厦二期的事。”张力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电话那头的林远山，语气依旧温和：“张总啊，项目的事，有招标委员会有专家组，我个人可说不上话。”
张力冷笑一声，他按下了播放键，录音带里那段关于五百万美金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过了足足十几秒，林远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温和的伪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压抑着怒火的平静：“张总，你想要什么？”
“我不要钱。”张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要海天大厦二期。它本来就该是我的。你把不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这盘带子，就永远不会响。”
“好。”林远山回答得异常干脆，“是个不错的交易。明天晚上十一点，海天大厦顶楼，我们当面谈。你把带子带来，我把属于你的‘公道’，还给你。”
挂掉电话的张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赢了。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林远山，脸上已经浮现出一种狰狞而狠厉的表情。他更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谈判地点——海天大厦顶楼，那个他引以为傲的事业之巅，即将成为他的葬身之地。
系统画面，跳转到了那个致命的夜晚。
海天大厦顶楼，夜风凛冽。
张力紧了紧自己的外套，手心里攥着那盘滚烫的录音带。
林远山准时赴约，他只身一人，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张总，是我小看你了。”林远山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你的条件，我答应了。把带子给我吧。”
张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录音带递了过去。
林远山接过带子，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丁凡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残忍、轻蔑与解脱的笑容。
“张总，你知道吗？”林远山把玩着手里的录音带，缓缓走向天台边缘，“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
张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意识到了危险，转身就想跑。
但已经晚了。
林远山的身手，远比他想象的要敏捷和狠辣。他一个箭步上前，从背后死死勒住了张力的脖子。在张力因窒息而拼命挣扎时，林远山将他拖到了天台边缘，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魔鬼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谢谢你，选了这么个好地方。从自己亲手建起的大楼上跳下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随后，便是丁凡在回溯中看到的那一幕。
推落，惨叫，坠亡。
做完这一切的林远山，没有立刻离开。他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模仿张力笔迹写的遗书，塞进张力留在天台的外套口袋里。然后，他抓起张力冰冷的手，在护栏上，印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最后，他走到天台的角落，拿出一部全新的手机，插上匿名的电话卡，用变声器给市局指挥中心拨通了电话。
“喂，110吗？海天大厦，好像有人跳楼了……”
做完这一切，他将手机和电话卡拆开，扔进了不同的垃圾桶，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走下天台，驱车离去。
在他的车里，那盘足以毁灭他前程的录音带，被他用脚后跟，一点一点地，碾成了碎片。
整个过程，冷静、缜密、狠毒，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丁凡的意识从系统中抽离，他猛地睁开眼，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真相大白。
动机、过程、手法……一切都清晰了。
可唯一的物证，那盘录音带，也永远地消失了。
没有了证据，这一切就只是存在于他脑中的一段影像，一段永远无法公之于众的秘密。
难道，这桩惊天血案，就真的要永远尘封下去吗？
就在丁凡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时，系统界面上，那段林远山碾碎录音带的画面下方，一行新的、散发着微光的批注，缓缓浮现。
【逻辑推演：目标张力，性格谨慎，有关键资料备份习惯。】
备份？
丁凡的心，猛地一跳！
紧接着，系统为他呈现了最后一段、来自于张力生前最后的记忆碎片。
那是在他去见林远山的前一个下午，在他的书房里。
一个约莫十岁左右、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要给爸爸看。
张力抱起女儿，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在当时小女孩中极为流行的、粉色的“美少女战士”音乐盒。
他将音乐盒郑重地交到女儿手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说：
“晓月，这是爸爸最重要的宝贝，比咱们家的海天大厦还要重要。你帮爸爸保管好，千万，千万不要弄丢了，也别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好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但看到爸爸严肃的表情，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音乐盒，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画面，在此定格。
丁凡的眼睛，在黑暗的办公室里，骤然亮起。
那光芒，锐利如刀。
他知道，他找到了那把能够撬开这桩十三年血案的钥匙。
张晓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