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怪谈百景 第470章 正统蚀变

紫禁城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早，朱红宫墙将天光切割成逼仄的狭缝。正统十四年秋，司礼监随堂太监陈璜捧着尚膳监的食盒穿过乾清宫广场时，突然僵在原地。

汉白玉甬道两侧的铜鹤，昨日分明是左鹤踏龟右鹤昂首，此刻却全部变成了双足深陷地底的俯首姿态。更骇人的是，那些铜铸的仙鹤眼窝里，正缓缓渗出墨绿色的黏液，在夕阳下泛着类似蟾蜍背皮的油光。

“陈公公？”小火者提着灯笼小跑而来，“皇爷催问鲥鱼脍...”

话音戛然而止。小太监手中的羊角灯突然爆裂，飞溅的灯油在空中凝成无数蝌蚪状的黑点，扭动着钻入青砖缝隙。陈璜眼睁睁看着小火者的瞳孔瞬间蒙上白翳，如同被抽去魂魄的傀儡，机械地转身走入宫墙阴影——那里根本不存在任何门廊。

陈璜指节发白地攥紧食盒。三个月前开始，紫禁城的方位时常错乱。先是钦天监官员集体称病，后来夜巡的锦衣卫见到本该在西苑的太液池出现在奉先殿遗址上。最诡谲的是每逢朔望之夜，所有更漏都会倒流，宫人们如提线木偶般重复着前朝旧事，有位老太监甚至用宣德年间的腔调唱起了《永乐大典》的编纂歌谣。

“铛——” 景阳钟的闷响将陈璜惊醒。他猛然发现食盒里的冰镇鲥鱼正在剧烈跳动，鱼鳃开合间喷出猩红血沫，在琉璃食盒上画出一道道符咒般的纹路。

穿过第五重宫门时，陈璜听见孩童嬉笑。拐角处八个宫女提着绛纱灯飘然而过，她们的绣鞋离地三寸，裙摆下露出青紫色的踝骨——所有脚踝都系着细细的金链，连向黑暗深处某个庞然大物。陈璜嗅到熟悉的龙涎香里混着腐烂海藻的腥气，那是皇帝近来独有的体味。

皇帝的寝宫竟悬满历代先帝御容。那些画像的眼睛随着陈璜移动，宣德帝的嘴角渗出暗红汁液，洪熙帝的画轴下方正在滴落新鲜的血珠。年轻的正统皇帝朱祁镇独自坐在御榻上，明黄常服上绣的金龙悉数变成了首尾相衔的怪虫。

“璜伴伴。”皇帝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你可见过会走路的山？”

不等回答，朱祁镇突然抽搐着仰倒。他的七窍中涌出粘稠的黑雾，在梁间聚成巨大的胚胎状物体。无数宫人的面孔在那团黑雾中浮沉，最近失踪的王振司礼竟有半边脸嵌在雾核中央。陈璜跪倒在地，听见黑雾发出瓦剌笛声般的尖啸：

“八月十五，紫薇蒙尘...土木之变...皆是我等食粮...”

陈璜连滚带爬逃出寝宫时，发现廊下所有琉璃瓦都变成了逆鳞状。他在御花园的荷塘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正在融化成蜡，眼眶里游动着铜鹤眼中的墨绿生物。

今夜当值的所有太监宫女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圣驾北狩，龙归沧海。”他们的喉结处蠕动着锁链形状的凸起，仿佛有金链从咽喉直通脏腑。

子时更鼓敲响时，陈璜循着血水的腥味走到宫墙尽头。这里本不该有门，此刻却洞开着丈余高的裂缝。裂缝内里是血肉筑成的甬道，壁上镶嵌着历代失踪宫人的颅骨，每颗颅骨的天灵盖上都生长着明黄菌菇。

甬道尽头是座没有星月的庭院。正统皇帝赤身悬在庭院中央，周身缠绕着血脉般的黑色触须。那个与皇帝容貌相同的黑影正蹲踞在假山上大啖着什么——陈璜看清那是半具尚在抽搐的宫女躯体。

黑影忽然转头，它的面部是不断旋转的星图：“璜伴伴，且看朕吞尽大明国运。”

陈璜终于明白，这个不可名状之物自宣德年间就潜入宫闱。它借着王振的野心的滋养，最终选择了最年轻的真龙天子作为宿主。那些错乱的时空、异变的宫人，不过是祂啃食现实时漏出的碎屑。

黑影皇帝伸出由诏书拼凑的手掌，掌心睁开布满血丝的龙瞳：“来日土木堡，二十万大军皆为祭品...”

陈璜疯狂后退时，发现自己的靴子正与地砖生长在一起。他的肌腱变成青藤，指缝间绽出墨绿霉斑。在彻底失去人形前，他最后看见的是黑影皇帝化作十八只铜鹤，朝着北方发出惊天动地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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