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仲公府议事堂。
初夏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堂内气氛却有些凝重。袁术高踞主位,身着仲公常服,面色平静,目光逐一扫过下首的几位核心臣僚:鲁肃、和洽、杜袭,以及新任户曹掾吕范。
“今日召诸位前来,只议一事。”袁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在扬州全境,推行彻底的户口与田亩普查,所有丁口、年龄、性别,所有田土之位置、肥瘠、归属,皆需造册登记,一丝一毫,不得隐匿。”
此言一出,堂内静默片刻。众人皆知此事之重要,亦知其艰难。
鲁肃率先开口,他如今位高权重,言谈间更显沉稳:“主公,普查户田,乃治国之基。赋税徭役,兵员征发,乃至日后均田安民,皆赖于此。肃,附议。”
和洽抚须点头,他主管吏治,对此深有感触:“洽亦附议。然,主公需知,此事必触豪强之逆鳞。江东初定,陆、顾、朱、张等大族,其庄园连绵,荫户众多,此前皆以‘坞堡自保’、‘收纳流民’为名,行隐匿人口田亩之实。强力推行,恐生波折。”
杜袭面色严肃,补充道:“不仅于此。地方小吏,往往与豪强勾结,欺上瞒下,从中渔利。普查之令下行,若无得力人手与严刑峻法保障,恐徒具虚文,甚至反为其所欺。”
新任户曹掾吕范,精于计算,此刻眉头紧锁,他在心中飞快盘算着人力、物力的投入,开口道:“主公,范粗略估算,若要彻底清查扬州六郡,需抽调精干吏员数百,耗时恐逾半载,其间耗费钱粮亦是不菲。且,如何确保所报数据真实无误,乃最大难题。”
袁术静静听着众人的分析,这些都是老臣谋国之言,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他并未急于反驳,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吟未语的鲁肃:“子敬,依你之见,当如何破局?”
鲁肃拱手,沉声道:“主公,此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可行,但需有雷霆手段,更需有周密部署。肃以为,当分三步:其一,明发告示,阐明普查乃为均平赋役,安定地方,使良善之民得享其利,先占大义名分。其二,精选干员,组成巡查御史,分赴各郡,直接对主公负责,不受地方掣肘。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需杀一儆百,立威立信!”
“杀一儆百……”袁术手指轻叩案几,眼中寒光一闪,“子敬是让吾借几颗人头,来推行这新政了。”
“非是主公嗜杀,而是有人自寻死路。”鲁肃语气转冷,“江东大族,惯于观望。若无人带头抗命,彼等必效仿。故,需寻一二冥顽不灵、且民怨较大者,以雷霆之势铲除,则余者震恐,不敢不从。此乃快刀斩乱麻,看似酷烈,实则以最小代价,换政令畅通。”
和洽与杜袭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知道鲁肃所言是实情,乱世用重典,矫枉必须过正。
杜袭道:“子敬之言在理。然,所择目标,需证据确凿,其罪当诛,方可堵天下悠悠之口。袭请命,愿与吕户曹一同,制定普查细则与奖惩律令,使执法者有据可依。”
吕范也道:“范可立即着手,抽调算学精熟之吏,组建核算团队,并设计统一册簿格式,确保数据规范,便于汇总核查。”
见麾下重臣意见统一,且都有了具体的执行思路,袁术心中甚慰。他需要的不是唯唯诺诺之辈,而是能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干才。
“善!”袁术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就依此议!和洽,由你负责遴选巡查御史,务求公正敢言、不徇私情之人。杜袭、吕范,细则与册簿,限尔等十日内完成。告示即刻下发各郡县。”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至于这‘儆百’之‘一’……孤自有计较。尔等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孤顶着!”
“臣等领命!”四人齐声应道,感受到袁术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凛然,亦觉振奋。
……
普查的告示迅速贴遍了扬州各郡县的城门、市集。正如所料,在底层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和期待,许多无地或少地的佃农、流民翘首以盼,希望这“均平赋役”能给他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然而,在吴郡吴县、由泉等地,一些深宅大院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吴县,陆氏别苑。
家主陆骏(陆逊之父,此时陆逊尚幼)并未亲自出面,而是由族中几位颇有声望的长老,聚集在装饰雅致的书房内,密议此事。
“袁公路此举,分明是要掘我世家之根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愤然道,“丁口、田亩尽数上报,日后赋税如何规避?徭役如何摊派?更要紧者,他若真行那‘均田’之事,我等祖传产业,岂非危矣?”
另一位中年模样的长老相对冷静些:“袁公自入主江东以来,虽行新政,然对吾等大族,表面还算礼遇。此次普查,或许只为摸清家底,未必会立刻行那激烈之事。况且,法不责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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