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的寒冬,凛冽如刀。襄阳城头那面新升起的曹军大纛,如同一块巨大的寒冰,不仅冻结了这座荆襄心脏,更将刺骨的绝望与恐慌,顺着官道、沿着乡野,辐射向四面八方。当刘备拔营南撤的消息不胫而走,这种恐慌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新野、樊城以及周边县邑的百姓,如同被惊动的蚁群,携家带口,推着独轮车,赶着瘦弱的牲口,背负着简陋的行囊,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刘备军队行进的道路上。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惧与茫然,望向那面“刘”字帅旗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期盼。
“刘皇叔!带我们走吧!”
“曹军来了会屠城的!求皇叔救命啊!”
“我们愿追随皇叔,去哪里都成!”
哭喊声、哀求声、孩童的啼哭声,混杂在凛冽的寒风中,汇成一股悲怆的洪流,冲击着每一个士兵的耳膜,也重重地砸在刘备的心上。
中军旗下,刘备勒住战马,望着眼前这扶老携幼、络绎不绝的人潮,眼眶瞬间红了。道路被堵塞,行军速度变得如同蜗牛。他紧握着马缰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主公,”诸葛亮驱马靠近,声音低沉而清晰,“情势危急,曹军骑兵旦夕可至。若被这些百姓拖累,我军危矣。不若……好言劝慰,让他们各自归家,或可免于兵灾。”
关羽亦在一旁,丹凤眼中满是凝重:“大哥,孔明先生所言极是。曹操虽狠,未必会尽屠百姓。而我军若被困于此,则玉石俱焚矣!”
张飞急得哇哇大叫:“大哥!这……这如何走得脱!不如让俺老张带一队人马断后,护着百姓慢慢走!”
刘备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惶恐而信赖的面孔,看到白发苍苍的老者拄杖喘息,看到母亲紧紧抱着懵懂的幼童,看到青壮男子眼中除了恐惧,还有一丝愿意追随他刘某人的微光。他猛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这十数年颠沛流离,始终未能真正立足的窘迫,也闪过“仁义”这面他始终不肯丢弃的旗帜。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悲悯,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夫举大事者,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之?”
他看向诸葛亮,带着一丝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孔明,传令下去,军中所有车马,优先载运老弱妇孺!将士们,辛苦些,步行护卫!我等……与民同行,共渡汉水!”
“主公!”诸葛亮还想再劝,但看到刘备那不容置喙的神情,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他理解刘备的选择,但这选择的代价,恐怕会极其惨重。
命令下达,军中虽有微词,但在刘备以身作则下,依旧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车辆被让了出来,装载着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孩童;战马也驮上了百姓的行李;士兵们持着兵器,行走在队伍的两侧,用自己的身体构成一道脆弱的人墙。队伍变得更加庞大,也更加臃肿迟缓,每日行进不过十余里。
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雪花。寒风卷起尘土,扑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身上。道路因连日的人马践踏而变得泥泞不堪,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呻吟,牲畜不安的嘶鸣,与士兵们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流亡路上的凄惨图景。
刘备骑着马,行走在队伍中,不时下马,将干粮分给面有菜色的孩童,扶起滑倒的老人。他的每一次驻足,都引来百姓感激涕零的跪拜,这让他心中的沉重感稍减,却又添了更多“必须带他们活下去”的责任。诸葛亮紧随其后,眉头紧锁,不断派出斥候,探查后方和前方的动静。关羽、张飞、赵云等将则分散在队伍的前后左右,竭力维持着秩序,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渡过汉水时,场面更是混乱。船只严重不足,百姓争先恐后,哭喊震天。刘备亲自在渡口指挥,嗓子都已喊哑。赵云率白毦兵死死守住渡口要道,防止踩踏发生。张飞则瞪圆环眼,呵斥着试图插队的青壮。当最后一批百姓和断后的部队勉强渡过汉水,身后已隐约可闻如闷雷般的马蹄声。曹军的追兵,近了!
来不及喘息,队伍继续南行,目标直指南郡治所、囤积了大量粮草军械的重镇——江陵。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然而,携民行军的速度实在太慢。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队伍中蔓延,所有人都知道,曹军就在后面,死亡如影随形。
这一日,队伍行至当阳县境内,位于长坂坡附近。这里地势略有起伏,官道两旁是枯黄的草甸和稀疏的林木,一条名为沮水的小河蜿蜒流过,一座简陋的木桥横跨其上。
突然,后方响起了急促如雨点般的马蹄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密集、都要响亮!地平线上,一道黑色的潮线迅速涌现,不断扩大,那是无数骑兵奔驰卷起的烟尘!
“是虎豹骑!曹军的虎豹骑!”前沿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奔回,声音凄厉,充满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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