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盛墨兰的四女儿 第10章 生辰寒酸悟慈恩

马车稳稳停在盛府侧门，墨兰扶着采荷的手，身姿袅袅地下了车，又转身亲自将宁姐儿和婉儿一一抱下，指尖触到女儿们温热的小手，动作愈发轻柔，尽显温婉。二门处，柳氏早已带着芙姐儿和几位仆妇等候，远远望见墨兰一行衣袂翩跹而来，便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满是热切的笑意。

看清墨兰的那一刻，柳氏不由得微微一怔，脚步都慢了半拍。

眼前的墨兰，她通身的气度，竟与从前在盛家做姑娘时判若两人。那时的墨兰，虽容貌出众，眉宇间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算计与急切，看人时眼神似含钩子，处处透着争强好胜的锐利，仿佛要将所有好处都揽入怀中。而如今，她脸上漾着浅淡得体的笑容，眼神平和沉稳，不见半分浮躁，举止间自有侯府嫡媳的从容端方，那份因接连生女而生的焦虑与尖刻，竟似被岁月与境遇抚平了大半，沉淀出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温润与笃定。

尤其看到她细心牵着婉儿的手，又低头温声叮嘱宁姐儿“跟紧母亲，莫要乱跑，见了长辈要行礼”时，那份全然投入的温和尽责，是柳氏从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柳氏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她想起墨兰未嫁时，仗着林噙霜的宠爱，在府里掐尖要强，与姐妹们明争暗斗，连带着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子媳妇，也受过些若有若无的轻慢——有时是赏花宴上被刻意忽略，有时是分例物资时被悄悄克扣。那时的墨兰，在她眼中是需时时提防、不甚靠谱的。可如今……柳氏暗暗叹了口气。或许是皆为人母，肩上扛了抚育子女的责任，心境终究不同了。看着墨兰如今这般沉稳模样，再想到她今日是特意赶来，为不受盛家重视的芙姐儿撑场面、做脸面，柳氏心中那点因过往而生的芥蒂，竟悄然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这样也好。柳氏在心底对自己说。有一个在永昌侯府站稳脚跟、且愿意释放善意的小姑，对她和长枫这一房，对芙姐儿的将来，总归是桩好事。深宅大院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更何况是墨兰这样已然有了实力与话语权的“朋友”。

她脸上扬起愈发真诚的笑容，快步上前见礼：“四妹妹一路辛苦，快里面请。芙姐儿，快来给你姑母和姐姐们见礼。”

芙姐儿怯生生地走上前，小手攥着衣角，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脆生生地喊了声“姑母好，姐姐好”。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打扮得如同玉人儿般的宁姐儿，以及看起来温柔安静的婉儿，小脸上满是孩童的纯真与向往，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怯。

墨兰笑着扶起芙姐儿，指尖触到她微凉的小手，心中又是一软。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几个精致礼盒递到柳氏身边的妈妈手中，语气亲切热络：“三嫂嫂客气了。芙姐儿生辰，我这做姑母的，自然要来贺喜。一点薄礼，给芙姐儿添妆，愿她岁岁平安，伶俐康健，日后事事顺遂。”

她带来的礼物丰厚又体面：一套赤金嵌珍珠的小儿头面，珠圆玉润，工艺精湛；两匹苏杭新贡的鲜亮缎子，一匹石榴红，一匹月白色，皆是时下最时兴的花色；还有一匣圆润饱满的南珠，颗颗莹润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份厚重的心意，不仅给足了芙姐儿体面，更让柳氏在一众仆妇面前挣足了脸面，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连回话的声音都响亮了些。

一行人往柳氏的院落走去。婉儿性子沉静，很自然地走到芙姐儿身边，轻声问起她平日里读的书、玩的游戏，两个脾性相投的小姑娘，没一会儿便小声聊起了家常，言语间透着投缘；宁姐儿则规规矩矩地跟在母亲身侧，身姿挺拔，偶尔应答长辈的问话，进退有度，仪态无可挑剔，已然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柳氏看着这和睦的一幕，再对比往日自己院里门庭冷落、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的光景，心中更是感慨万千。她侧头看向身旁言笑晏晏、举止得宜的墨兰，忽然觉得，或许她们姑嫂之间，真的能走出一条与从前不同的、彼此扶持的路来，不再是从前那般疏离冷淡。

而墨兰，感受到柳氏态度中那份卸下心防的亲近与热络，心中也悄然松了口气。看来，今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拉拢柳氏，稳固娘家这一脉的助力，果然是明智之举。

踏入柳氏为芙姐儿生辰准备的小宴厅，墨兰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如常，心却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块巨石砸入冰湖。

厅堂不算狭小，却因陈设简陋而显得空荡冷清。桌椅皆是多年的旧物，漆色斑驳脱落，边角甚至有些磨损磕碰的痕迹；墙上挂着的字画也是寻常之物，并无名家手笔；桌上的菜肴点心，不过是些寻常的荤素与糕饼，几碟青菜，一碗炖肉，一盘豆沙糕，一盘花生酥，并无多少精巧花样，更谈不上丰盛；而来客更是稀稀拉拉，除了盛长枫夫妇、几个不甚走动的远房亲戚，便再无他人。整个场面，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酸与落寞，与生辰应有的喜庆热闹格格不入。

芙姐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水绿色袄裙，料子是去年的旧款，浆洗得有些发白，她怯生生地坐在主位上，接受着寥寥无几的祝福。她脸上虽努力扬着笑，那笑容却单薄得很，像风中随时会凋零的小花，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不安与窘迫，双手紧紧放在膝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柳氏在席间忙前忙后，一会儿给客人布菜，一会儿安抚女儿，尽力张罗着，眉宇间却难掩憔悴与强撑的疲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

墨兰牵着婉儿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她想起华兰姐姐的女儿庄姐儿七岁生辰时，虽不比男丁那般大操大办，却也在忠勤伯爵府热热闹闹地摆了宴席。宾客虽非顶顶显赫，却也坐满了花厅，皆是些有头有脸的世家亲眷；礼物堆了半间屋子，琳琅满目，金银首饰、笔墨纸砚、新奇玩意儿应有尽有；庄姐儿穿着崭新的大红遍地金裙子，像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脸上满是无忧无虑的欢喜，眼神明亮，透着被珍视的底气。

可眼前，同样是盛家的下一代，同样是七岁生辰的芙姐儿，境遇竟凄凉至此！

一股强烈的酸楚与不平涌上墨兰心头，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这不仅仅是为芙姐儿，更是为她自己，为她的宁姐儿、婉儿、闹闹，还有摇橹里的曦曦！她猛地意识到，在这嫡庶有别、重男轻女的世道里，女子的命运如同风中飘萍，若没有足够的势力与体面做依靠，即便身为世家子女，也难逃被轻慢、被忽视的命运！若自己不加紧谋划，若不能为女儿们挣得足够的体面与势力，芙姐儿今日的遭遇，或许就是她的女儿们未来可能面临的冷遇！

不行！绝不能这样！

一个无比清晰、坚定的念头在她心中轰然立起——在宁姐儿下次生辰前，她必须手握足够的实力与脸面，为宁姐儿办一场风风光光、无人敢轻视的生日宴！她要邀请京中有名望的世家亲眷，要准备丰厚的礼物，要让宁姐儿穿着最华美的衣裳，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与艳羡！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盛墨兰的女儿，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谁也不能轻慢分毫！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灼烧着她的胸腔，让她心绪难平，浑身都透着一股灼热的力量。也就在这一刻，母亲林噙霜的脸，电光火石般闪过她的脑海——那张总是带着焦虑、为了她的前程汲汲营营，甚至不惜用尽手段的脸；那个为了让她得到父亲的关注，半夜教她作诗；为了让她嫁得更好，不惜设计算计的女人。

曾经，她是何等鄙夷母亲那副急功近利、不顾吃相的模样，觉得母亲格局太小，上不得台面，那些争抢太过难看，甚至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耻。可此刻，看着芙姐儿这寒酸的生辰宴，想着女儿们未来可能面临的境遇，她忽然之间，懂了。

她懂了母亲为何要拼尽全力，哪怕背负骂名，也要为她争更好的衣裳、更好的先生、更好的亲事。那不是贪婪，不是虚荣，而是一个母亲在意识到自己和孩子处于弱势、可能被这世道轻贱时，所能爆发出的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坚韧的守护！在那个女子只能依附男人生存的时代，母亲能做的，便是用尽一切办法，为她争取更高的起点，更安稳的未来。

林噙霜或许方法失当，或许眼界狭隘，或许手段卑劣，但她那颗为女儿谋划的心，与自己此刻胸腔里剧烈跳动的、想要护住女儿们的心，并无二致！

原来，走到这一步，我才真正理解了你，母亲。

一股复杂的情绪包裹了墨兰——有对母亲的愧疚，愧疚自己从前的不理解与轻视；有共情的酸楚，酸楚母亲在深宅中挣扎的不易；更有恍然大悟的释然，释然了那些年心中的隔阂与怨怼。她依旧不认同母亲的某些做法，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全然否定那个在深宅中拼尽全力想要护住她的女人。

墨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将眼中的湿意逼退回去。她脸上重新挂起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走上前，亲热地拉过芙姐儿的手，将一枚成色极好、温润通透的羊脂玉佩塞进她掌心。那玉佩触手生温，雕着精致的平安扣纹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声音清晰而响亮，足以让席间每个人都听见：“芙姐儿，生辰快乐。这枚玉佩是姑母亲自为你挑选的，能佑你平安顺遂，往后定能事事如意，被人珍视。”

她的举动，她这份远超寻常的厚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有些沉闷的宴席，因这突如其来的亮色而活络了几分，宾客们纷纷称赞玉佩的精美，羡慕芙姐儿有这样疼她的姑母。柳氏望着墨兰，眼圈微微泛红，心中满是感激与动容，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而墨兰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硬与坚定。

娘，你用你的方式护过我。现在，轮到我了。我会用我的方式，走一条更稳、更远、更体面的路，护住我的女儿们。谁也别想轻慢了她们，谁也不能！

宴会结束后，借着更衣的由头，墨兰让丫鬟引路，去了长枫和柳氏平日起居的东小院。这院子比盛府正房那边狭小许多，偏僻安静，院内只种着几株普通的花木，叶片上蒙着一层薄尘，显得有些萧索。屋内陈设也简单朴素，家具皆是旧物，透着一股不得志的寥落与冷清。

长枫正歪在书房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锦毯，手里拿着一卷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眼神涣散，显然并未真正看进去。见墨兰进来，他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语气平淡无波：“四妹妹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地方来了？宴席散了？”

墨兰看着他这副漫不经心、毫无进取心的模样，再对比方才芙姐儿生辰宴的寒酸，对比柳氏眉宇间的疲惫，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直冲头顶。她强压着怒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着身后的采荷使了个眼色，挥退了所有下人。

“三哥哥倒是清闲。”墨兰的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与讥讽，“芙姐儿今日生辰，你可知晓？”

长枫翻了一页书，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知道啊，她娘不是张罗着么？小姑娘家家的，过个生辰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有什么要紧？”墨兰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得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三哥哥！芙姐儿是你的嫡长女！她今年七岁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生辰！你看看那宴席，寒酸得连个体面点的远亲都不愿来！你让芙姐儿日后在姐妹中间如何抬头？你让三嫂嫂在外面如何自处？你就不觉得心疼吗？”

长枫这才放下书，坐直了些，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和理所当然，语气中甚至透着一丝自暴自弃：“我有什么办法？父亲眼里只有大哥大嫂那一房，连带着对我们这一房也不甚看重。大哥大嫂那边，也不过是面子情分，能给些寻常礼物便不错了。我难道还能翻天不成？有吃有穿，平平安安的，不就得了？女孩子嘛，将来寻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便是，费那么多心思、花那么多银钱作甚？纯属浪费。”

他这番“无心无肺”、认命躺平的言论，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得墨兰透心凉，也瞬间浇灭了她心中的怒火，只剩下深深的失望与悲哀。

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她一母所出的哥哥，只觉得陌生又可悲。他们流着同样的血，同样是林噙霜的孩子，曾经都在盛家的深宅里，在母亲的羽翼下争抢过、算计过，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渴望拥有更好的未来。可如今，她已在永昌侯府的泥沼中杀出一条血路，开始为女儿的将来深远谋划，步步为营；而她的哥哥，却早已被这嫡庶分明的现实磨平了棱角，被一次次的失意打击得没了心气，心安理得地躺在了最底层，连自己的妻女都不愿再为之一争。

我若是长枫……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如同惊雷般让她浑身一震。

我若是长枫，我绝不会如此认命！即便身为庶子，即便父亲不看重，即便兄长压制，我也定会想尽办法钻营！我会去结交京中有用的朋友，去苦读圣贤书谋求功名，去寻门路谋个实缺，哪怕是从微末小吏做起，一点点积累功绩与名望！我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女受这等委屈！我会拼尽全力，为芙姐儿挣来体面的生辰宴，让她穿最华美的衣裳，接受最真挚的祝福，成为盛家最耀眼的姑娘；我会让柳氏走出去能挺直腰杆，不必再看人脸色，不必再为柴米油盐发愁；我会让所有轻视我们、忽视我们的人，都刮目相看！

这念头如此强烈，让她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指尖都透着一股灼热的力量。她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权力和地位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你能保护想保护的人，能给你在乎的人体面和尊严，能让你在这吃人的深宅大院里，拥有立足的底气，拥有说“不”的权利！

墨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依旧浑噩、毫无察觉的长枫，心中那份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决绝。

这个哥哥，是指望不上了。他早已没了争强好胜的心气，只剩下随波逐流的麻木。但盛家，终究是她的娘家，是宁姐儿她们未来的倚仗之一。她不能任由长枫这一房就此沉沦下去，这不仅会让柳氏和芙姐儿受苦，也会影响到她和她女儿们的名声——一个连娘家庶兄一房都照拂不好的侯府嫡媳，难免会被人诟病凉薄。

她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长枫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决绝：“三哥哥既然觉得‘有吃有穿便得了’，那妹妹也无话可说。只是，日后莫要等到芙姐儿议亲时，因家世不显、父兄无力而被人轻贱，被许给寻常人家，一辈子操劳奔波，再来后悔今日之懈怠与麻木。”

说完，她不再多看长枫一眼，转身便走。身后，长枫愣在原地，墨兰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却也只是瞬间的刺痛，很快便被他抛诸脑后，重新拿起了书卷，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与麻木。

走出那压抑的东小院，回到略显喧闹的前院，墨兰看着正细心照顾婉儿和芙姐儿的柳氏，看着柳氏眼中那份对女儿的疼爱与无奈，心中已然有了新的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