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罪谕 第2章 谎言织网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迹象，敲打玻璃的声音密集而冰冷，像是为别墅内的这场无声博弈伴奏。

偏厅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五名嫌疑人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消磨殆尽。李哲，死者的儿子，最先按捺不住，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带着明显的抵触：“还要我们等多久？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我爸死了，我们是家属，是客人，不是你们的犯人！”

林深刚好从客厅走回偏厅，听到这番话，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到李哲面前的沙发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正因如此，找出杀害李建雄先生的真凶，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也是对生者最好的澄清。”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李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

“各位，”林深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将他们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王曼丽刻意维持的悲伤，张伟努力表现的镇定，赵娜难以掩饰的好奇与不安，以及周敏近乎冷漠的超然，“现场勘查和初步问询已经结束。但有些细节，还需要各位的帮助才能理清。”

他没有立刻提及那关键的蓝色纤维，而是选择了迂回。

“陈诺。”林深唤道。

技术天才立刻抱着笔记本上前，屏幕上是别墅的平面结构图和监控点位分布图。

“根据监控显示和各位的证词，我们可以大致还原晚宴结束后的人员流动。”陈诺推了推眼镜，开始叙述，“晚宴八点结束。八点零五分，李哲少爷进入二楼游戏房。八点十分，王曼丽女士上楼回卧室。八点十五分，张伟副总、赵娜女士随李建雄先生进入一楼书房。八点二十分，周敏律师进入书房。八点四十分，周律师离开书房，进入一楼藏书室。八点五十分，张副总离开书房，回到一楼客房。赵娜女士则是在八点五十五分离开书房，来到这个偏厅。”

时间线清晰明了，几乎每个人的行动都有迹可循，或者有某种程度的“证明”。

“也就是说，”林深接口，目光转向张伟和赵娜，“张副总，赵女士，你们二位是最后离开书房，也就是最后见到活着的李建雄先生的人。”

张伟点了点头，面色沉重：“是的。我和建雄兄……谈完公司的一个紧急项目，就离开了。他当时状态很好，还说明天要打高尔夫。”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和难以置信。

赵娜则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着自己的珍珠项链：“我……我就是进去跟建雄哥打了个招呼，坐了没几分钟就走了。老张可以作证。”她看向自己的丈夫。

张伟再次点头确认。

“那么，在你们离开时，李建雄先生有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或者，有没有提到任何不寻常的事情？”林深追问。

张伟和赵娜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没有。”

“一切都很正常。”

林深不再追问，转而看向周敏：“周律师，您八点四十分离开书房，到十点案发，一直独自在藏书室？”

“是的。”周敏的回答简洁有力，“我看书时不喜打扰，那里也没有监控。很遗憾，无法提供更直接的证明。”他的话滴水不漏，甚至主动点明了自身“无人证明”的困境，反而显得坦荡。

询问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每个人都固守在自己的“安全区”内，用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构筑壁垒。

就在这时，林深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秦望舒发来的初步尸检报告。他快速浏览着，目光在某一栏停留片刻，然后收起手机，看似随意地换了一个问题。

“李夫人，”他看向王曼丽，“据保姆说，您和李先生感情很好。最近李先生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或者，在生意上遇到什么麻烦？”

王曼丽用纸巾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建雄他……为人一直很和善，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没听他说起过什么仇人……”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不过，前段时间他好像挺烦心的，说有个什么……‘评估’？好像是这个词，具体我也不清楚，他不太跟我讲这些。”

评估？ 林深记下了这个模糊的词语。

“李哲，”林深转向年轻人，“你呢？你父亲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李哲撇撇嘴，眼神躲闪：“我哪知道？我平时都不着家，他的事我才懒得管。”他的语气充满了叛逆和不耐烦，但林深捕捉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在紧张，或者说，在隐瞒什么。

“周律师，”林深最后将目光投向这位最冷静的律师，“作为李先生的私人律师，您是否知情他最近是否涉及任何可能引来麻烦的法律事务或私人纠纷？”

周敏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林队长，为客户保密是律师的职业操守。在没有得到授权或法律要求的情况下，我无权透露李先生的私人法律事务。”他的回答专业而冰冷，无可指摘。

问话再次陷入僵局。这些社会精英们，早已习惯了用言辞构筑防御，将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林深知道，常规的问询很难打破这层坚冰。他需要一点“意外”。

他站起身，对一旁的警员吩咐：“带几位先去休息，我们需要对别墅进行更详细的搜查。在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前，恐怕还需要各位继续配合。”

嫌疑人们被分别带往不同的房间暂时休息，由警员看守。偏厅里只剩下林深、赵建国和陈诺。

“老赵，你怎么看？”林深问道，递过去一支烟。赵建国虽然退休在即，但他的经验是无可替代的财富。

赵建国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鼻子下嗅了嗅，眯着眼：“个个都有秘密，个个都在演戏。王曼丽的悲伤太流于表面，李哲的叛逆底下藏着害怕，张伟太镇定了，赵娜则像个看客，至于那个周律师……”他顿了顿，“他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事先排练过。”

林深点点头，他的感觉和老刑警不谋而合。

“陈诺，重点查几个方向。”林深转向技术员，“第一，李建雄公司的财务状况，尤其是近期。第二，他提到的‘评估’是什么。第三，这五个人的背景，深挖他们和李建雄之间是否存在我们尚未知晓的利害关系。最后，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使用类似特殊蓝色纤维的团体或者场合。”

“明白！”陈诺立刻回到他的笔记本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林深则重新走向案发的客厅。现场勘查的同事大部分已经撤离，只有秦望舒还在进行收尾工作。尸体已经被运走，地上的白线勾勒出人形，那把华丽的匕首也作为重要物证被取走。

“秦法医，尸检报告我看了。”林深走到她身边，“除了指甲缝里的蓝色纤维，死者右手手背有一道非常细微的、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边缘刮到。另外，你确认死者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一刀毙命的？”

秦望舒摘下一只手套，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清醒：“基本上可以确认。那道划痕很浅，不足以致命，甚至可能是在被刺中瞬间，因为身体本能反应刮蹭到旁边家具造成的。至于反抗痕迹……确实几乎没有。要么凶手是熟人，让他完全没防备，要么，凶手的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她顿了顿，看向林深：“更重要的是，那根蓝色纤维。初步显微镜观察，那不是普通的纺织纤维，更像是某种……工业或特种服装使用的材料，混有极细的金属丝，所以带有独特光泽。非常少见。”

工业或特种服装？林深皱起眉。这与别墅内奢华的环境，以及在场几位衣着光鲜的嫌疑人，显得格格不入。

“林队！有发现！”一个年轻的勘查员从书房方向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片被烧毁的、边缘焦黑的碎纸片，“在书房壁炉的灰烬里找到的，没有被完全烧毁！”

林深和秦望舒立刻走了过去。陈诺也闻声凑了过来。

壁炉里只有一些冰冷的灰烬，这几片碎纸片隐藏在其中，非常不起眼。

“能复原吗？”林深问陈诺。

“我试试！”陈诺小心翼翼地接过证物袋，回到他的装备旁，拿出高分辨率的扫描仪和便携式电脑，“需要点时间。”

等待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林深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笼罩的世界。李建雄的死，就像投入这雨夜的一颗石子，涟漪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的黑暗。那独特的蓝色纤维，壁炉中未燃尽的纸片，还有王曼丽提到的“评估”……这些碎片，能否拼凑出真相？

十几分钟后，陈诺发出一声低呼：“林队，有结果了！”

林深和赵建国立刻围了过去。电脑屏幕上，经过技术处理的碎纸片图像被拼接起来，虽然大部分内容已经缺失，但几个关键词语赫然在目：

“……最终评估……”

“……社会冗余……”

“……净化程序……”

“……通知书……”

在这些残缺的词语下方，是一个模糊不清的、仿佛眼睛又仿佛漩涡的抽象徽记，徽记的旁边，印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the Aby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