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满是竹子,秋冬季节夜晚的寒风吹过,竹子的枝干叶子窸窸窣窣地响动,那声音像是无数细碎的脚步在黑暗中潜行。
张兴学的身子不自觉缩了缩,但他似乎没感觉有多冷,更没有丝毫害怕——娶媳妇的念头像一坛温热的酒,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煨得暖融融的,隔绝了外头的寒意。
张兴学满脑子都是娶媳妇的事情,整个人像是踩在云朵里,深一脚浅一脚,迷迷瞪瞪。
后山那一块以及左右连着的山林有许多坟堆,夜色浓得化不开,张兴学看不清坟堆具体位置,但他知道它们在哪里——那些新旧鼓起的土包,像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每一个的位置都清晰地烙在他脑海中。
他并不怎么害怕,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红盖头和新媳妇的脸,沿着路走着走着,就鬼使神差地顺着一条荒芜的土路摸黑攀上了山坳。
继续向前时,突然脚下一个突兀的凸起,狠狠绊了他一下!张兴学踉跄一步,低头使劲睁大眼睛看了又看,那片黑暗格外深沉。
他不信邪地用脚踩了踩——那触感僵硬中带着诡异的松软,根本不是山石!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这是个新造不久的坟堆,隔壁张大爷家的!
方才那点暖意瞬间被抽干,刺骨的冰冷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
霎时间,他浑身汗毛倒竖,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浸透了单薄的衣裳。
他再不敢多想,猛地转身,像被鬼撵了一样,飞也似的沿着陡峭的下山路跌跌撞撞地逃去。
他感觉后背像是贴上了什么冰冷的东西,阴风死死追着他的后脑勺!
前后左右仿佛都是幢幢鬼影——那些竹子的躯干疯狂舞动如同鬼爪,竹叶摩擦发出凄厉的尖笑,其他树木也化作黑乎乎、张牙舞爪的轮廓,要将他吞噬!
张兴学眼睛瞪得滚圆,只敢死死盯着前方那一点模糊的路的痕迹,绝不敢看后方及左右,生怕一回头就看到最恐怖的景象。
一路连滚带爬,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跑了大概十几个呼吸,他终于一脚踏上下方稍平坦的地面。
他一刻不停,憋着一口气,像支离弦的箭,直冲到自家屋门前才敢猛地停下,双腿一软,一屁股瘫蹲下来,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叶火辣辣地疼。
额头上滚下一连串豆大的冷汗,眼睛被咸涩的汗水浸得发酸发胀,心脏砰砰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自己都能听见!
张兴学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气喘匀。看着屋内那一点昏黄、温暖的光亮,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他渐渐觉得冰凉的四肢百骸重新回暖,心里终于有了底。
这时,家门口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五,你溜去哪儿了?”
张兴学慌忙用手背擦擦汗,定睛一看,发现是娘,那颗几乎要蹦出来的心,才算重重落回了肚子里。
他努力吸了口气,想装作若无其事,镇定地说道:“娘,就去后山溜了一会儿!”
可话一出口,他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发抖,暴露了他全部的惊慌。
他想抬脚走上前,却发现腿肚子直打摆子,酸软无力得像煮烂的面条,有些不太听使唤。
娘见状,忙快步走过来,就着微光仔细一瞧张兴学,见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顿时吃了一惊,声音都拔高了:“咋回事?小五?这一会儿不见,咋弄成这副样子了?”
说着便心疼地上前用粗糙的袖子给他擦汗,那温暖的触感格外真切,又一把握住他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家里走。
感受到娘手心里粗糙厚重的老茧和传来的干燥温度,张兴学像是终于靠了岸,这才彻底心安了些,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湿冷的汗。
此刻他脸上有些发烫,窘得不行,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胡思乱想,乱逛到人家坟地里,还被自己吓了个半死吧?那也太丢人了!
“没事,真没事!没啥事!”他只得眼神闪烁,含糊地搪塞道。
娘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啊,他那颗狂跳的心总算彻底安定了下来,屋外的黑暗和寒冷仿佛都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进了灶房,爹正蹲在凳子上抽旱烟,见他们进来,抬起头问:“咋回事?”
娘看了儿子一眼,没吱声,张兴学抢先道:“没事!”
爹狐疑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但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这时,瓦罐里飘出熟悉的饭菜香气,虽然简单,却无比踏实。张兴学深吸一口气,终于把那些可怕的想象和冰冷的恐惧全抛在了脑后。
张兴学坐下来吃饭。照例,娘给他盛了碗黄澄澄、亮金金的粟米粥,只是份量明显比以前少了些,爹娘碗里依旧是黑乎乎的杂粮野菜糊。
张兴学心里一酸,依旧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碗里金黄的粟米饭往他们碗里拨了些。
这顿饭吃得很快,不过几口就见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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