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大军压境新城五日前,孟达的明疏抵达洛阳。
曹丕看着木函中那颗经过处理、面目依稀可辨的首级。
以及帛书上力透纸背的激昂文字。
他嘴角牵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孟达……倒是果决!”
他对侍立一旁的刘晔道。
“孙权此番,怕是真要痛彻心扉了。”
“陛下,孟达此举,是否太过刻意?”
刘晔谨慎问道。
“刻意?”
曹丕轻咳两声。
蜡黄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
“自然是刻意!”
“但他把这‘忠臣’的戏码做给了天下人看,朕就不能不赏!”
“传旨,依议褒奖,要让沿途州县都知道,我大魏的边将,是何等忠勇!”
他需要这个榜样。
尤其是在他病重、外界流言四起之时。
至于孟达真心如何?
暂且按下不表。
紧接着,那封由死士密送、孟达追忆旧情、倾诉委屈的“暗疏”呈到了曹丕御前。
夜深人静。
曹丕屏退左右。
他独自在灯下展读那封字字泣血的私信。
“……臣之生死荣辱,皆系于陛下一人……”
他枯瘦的手指拂过这行字。
目光不由恍惚。
他想起了当年孟达来投时,父亲曹操的疑虑。
想起了自己力排众议的接纳。
想起了昔日邺城,自己也曾对他寄予厚望。
“孤臣……是啊,他在朝中,确是无依无靠。”
曹丕喃喃自语。
这封私信,比那冠冕堂皇的明疏,更触动他心底一丝柔软。
边将的惶恐。
被构陷的苦楚。
这情绪不似作伪。
“罢了。”
他轻轻将帛书收起。
“若能安分守己,朕,便保你一场富贵又如何?!”
说完,他沉默片刻。
又对殿外阴影处低声道。
“传讯校事府:太傅、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处,一应往来文书、访客名录,需按月密呈于朕。”
“记住,要密呈于朕!”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应诺。
最后,是邓芝伪造的那封指控申仪通吴的“急疏”。
曹丕看着这封最新的急报。
他眉头紧锁。
“申仪?也与东吴有染?”
他第一反应是孟达在构陷。
申家兄弟在西城根基深厚。
是制衡孟达的重要力量。
但……万一呢?
他将帛书递给一旁的卫臻。
“卿如何看待?”
卫臻细细看过。
他沉吟道。
“笔迹、印信似无破绽,然仅凭此一面之词,难以定论。”
“或为孟达嫁祸,亦可能是东吴反间。”
“朕知道了。”
曹丕疲惫地闭上眼。
他不想深究这封信的真伪。
至少现在不想。
边将互相攻讦,只要不出大乱子,对他而言未必是坏事。
“密敕申仪,申饬其用心防务,勿授人以柄。”
“至于孟达所奏……留中不发。”
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做法。
敲打双方,维持平衡。
但“申仪”这个名字,已在他心里挂上了一个问号。
没过多久,孟达指斥司马懿鹰视狼顾、非人臣之相的奏疏送到了曹丕御案之上!
曹丕斜倚在榻上。
那封来自新城的密疏,字字诛心!
它仿佛带着彻骨的寒意。
透过指尖,直钻心脉!
他仔细看着密疏上的内容。
一字一句地读着。
“陛下明鉴:臣达身处边陲,非止见吴蜀之窥伺,亦深感权臣之可畏。”
“襄阳司马懿,鹰视狼顾,深谙兵事,久镇荆襄,笼络人心,不似久居人下之臣。”
“其才胜臣十倍,能抚士卒,结豪强,数月之间,军心民心皆归于司马。”
“今其麾下精兵,只知司马之令,几不闻洛阳之诏。”
“且其乃河内名门大族,海内人望,根基深厚。”
“此非人臣之福,实乃社稷之隐忧也!”
“臣每读史书,见前代权臣如王莽、汉之霍光,行废立之事时,何尝不是大权在握,威望素着?”
“其初起时,亦皆谦恭忠勤,才华盖世,深孚众望。”
“然势成则异志萌生。”
“今陛下圣体违和,万一……”
“臣恐幼主登基之日,便是权臣尾大不掉之时!”
“司马懿之才,用之则为国柱石。”
“若生异心,则曹真,曹休诸公,论心机深沉,用兵诡谲,恐难制衡。”
“为江山计,为太子计,当择机明升司马懿之爵禄,召其入朝为辅政,示以殊恩,实则解其兵柄。”
“同时,速遣绝对忠悫之宗室重臣接掌襄阳兵权。”
“如此,则外镇得安,内廷得固,陛下可无忧矣!”
“臣此言出于肺腑,虽万死亦要为陛下言之!”
曹丕眉头紧锁。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
刺在他病重中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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