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书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孟达略显疲惫却难掩亢奋的面容。
西城已定的消息传来,让他连日来的忧惧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乃至意欲更进一步掌控局面的雄心。
“军师,”孟达亲自为邓芝斟上一杯热茶,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亲近与信服。
“西城传檄而定,申仪已成阶下之囚,此皆赖军师与丞相妙算!”
“达……实不知何以为报!”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话语中仍不自觉带着几分在曹魏时那般强调个人功劳与回报的意味。
邓芝接过茶盏,并未急于饮用,神色依旧沉静如水。
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盏壁,缓声道:“将军言重了。”
“此乃陛下洪福,丞相庙算,将士用命,芝何功之有?”
“况且,一切都是为了大汉的复兴大业,将军所做的一切亦是共兴汉祚,又何必如此见外?”
言罢,邓芝抬起眼皮,那目光沉静如古井寒潭,却仿佛能直刺人心。
他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孟达,眼神里没有责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
仿佛在无声地叩问其心志真伪。
孟达被这目光一扫,心头猛地一紧,恍如冷水浇头。
方才的亢奋瞬间被一股无形压力取代。
他猛然惊觉,自己在大汉使者面前,竟仍不自觉地带着在曹魏时那种拥兵自重、与朝廷讨价还价的口吻。
这“何以为报”看似客气,实则将自己放在了与大汉对等的位置上,而非臣子对朝廷的本分。
他心底一慌,连忙讪讪道:“对,一切都是为了大汉,一切都是为了大汉!”
他特意重复了一遍,加重语气,试图掩盖方才的无心之失。
邓芝见孟达如此表态,才微微颔首。
“一切都是为了大汉!然,正如芝方才所言,擒申仪、定西城,不过剜除近处之疮,疥癣之疾虽去,心腹之患犹存。”
他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孟达:“洛阳曹丕,虽病体沉疴,然毕竟是一国之主,余威尚在,身边不乏智谋之士。”
“司马懿坐镇襄阳,更是虎视眈眈,绝非易与之辈。”
“我等虽以‘驱虎’之策惑之,然其是否入我彀中,尚在未定之天。”
“且,将军那封密疏,直指司马懿有‘非人臣之志’,此乃诛心之论,凶险异常。”
“司马懿乃曹丕最为倚重之臣,所谓疏不间亲,曹丕与司马懿,名为君臣,实有知己之谊,信任非比寻常。”
“吾等此举,若被曹丕视为构陷,非但动不了司马懿分毫,反而会让他认为将军别有用心。”
“届时,曹丕的疑心若从司马懿身上,转而烧到将军这里……曹丕本性多疑,猜忌深重,他很可能选择信任司马懿,进而怀疑将军!”
“再者,司马懿何等人物?其人心思缜密,党羽遍布。”
“一旦被他窥破此乃我等反间之计,其报复必如雷霆万钧,迅猛无比。”
“司马懿用兵,向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若其倾襄阳精锐而来,恐怕不等洛阳的旨意到达,他的先锋铁骑就已兵临城下。”
“届时,恐怕就不是一纸诏书申斥,而是襄阳的精锐之师昼夜兼程,直扑新城而来,力求将我等一举歼灭!”
孟达闻言,刚刚松弛的心弦不由得再次绷紧,亢奋之情稍稍减退。
他沉吟道:“军师所虑极是。那曹丕、司马懿……确非寻常之辈。”
“依军师之见,我等当下该如何应对?”
邓芝沉吟半晌,眉头紧锁。
他起身走至悬挂的舆图前,手指先重重地点在西城,而后缓缓向北,划过宛城,最终停在洛阳。
又在襄阳停留片刻。
他的目光随着手指移动,仿佛在推演着千军万马的动向与洛阳深宫里的心思流转。
书房内只闻灯花轻微的爆响和孟达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邓芝猛地转过身,烛光在他眼中跳动着锐利的光芒。
他回到案前,用食指关节“笃”地一声敲在舆图的新城位置上,沉声道:“当务之急,需即刻办理数件紧要之事,不容有失!”
“其一,稳固根本!”
孟达问道:“何为稳固根本?”
邓芝道:“将军,新城肃清叛逆,抓捕怀有二心之人,确已消除内患。”
“然,如此雷厉风行之举,势必让新城上下不明所以者人心惶惶。”
他看向孟达:“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孟达点头称是。
“故而,新城方面,将军必须马上下令,出安民告示,以安抚人心!”
邓芝接着说道:“而西城新附,此刻更是人心未定,申仪虽擒,然其党羽未尽。”
“据闻已有其旧部试图煽动民乱,虽未成势,隐患已生。”
“需请申珩副统领加大力度,甄别忠奸,安抚士民,务必使西城彻底融入我方。”
“钱粮、兵甲、丁壮,皆需清点造册,纳入掌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