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二年的春耕时节,蜀汉政权的心脏成都及其所辖州郡,沉浸于前所未有的繁忙与变革氛围之中。
丞相府邸,灯火常明至深夜。
蒋琬埋首于如山文牍之间,指尖因长期握笔而微微凹陷。
他不仅要总揽《限荒令》推行全局,更需协调各方,将张氏巨量遗产逐丝逐缕地拆解、消化,融入蜀汉饥渴的肌体。
这绝非简单的财物接收,而是一场关乎国本的系统工程。
账目需与少府、大司农的旧册逐一核对,以防蛀蚀。
田亩需派干吏重新勘丈,厘清界至。
数以千计的隐户奴仆需重新登入户籍,授予田土,成为向国家纳税服役的编户齐民。
抄没的物资更需精准调配,以解军前与民间的燃眉之急。
他如同一位最高明的医者,正小心翼翼地为国家施行一次庞大的输血与再造。
《限荒令》的利刃,由董允执掌,巡回州县。
他并非一味强横,而是精准地挥舞着那份从张府搜出的“名单”以及老太监的详细受贿记录。
当然,刘禅还是给了老太监体面,公开称之为“行贿名单”,至于具体何人受贿,并未明言。
毕竟老太监受贿的财物大多捐入刘禅的内帑,继而用于赏赐有功之臣及神农院各机构的研发用度,也算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加之他忠心耿耿,实在不能寒了他的心!
然而新政雷声滚滚,并非所有土地皆得甘霖普降。
在成都东北的雒城,一股顽固势力正暗中凝聚。
此地的豪族黄氏,族长黄弼,官拜梓潼郡尉,家族世代盘踞广汉,田连阡陌,僮客上千。
其妹更是李严之宠妾,两家姻亲相连,利益与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张氏顷刻覆灭的前车之鉴令他惊惧,但更多是不甘与愤怒,还有一种“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
黄弼自恃手握一部郡兵,且朝中有李严这尊“不倒的保护神”,决意采取更为隐蔽狡猾之策以抗新政。
他明面上吩咐属下“竭力配合”郡府清丈田亩,暗地里却指使家臣威逼利诱佃户,要求他们赌咒发誓坚称自己是黄氏“家奴”而非国家“编户”,以此继续隐匿人口。
在登记田产时,则将肥沃良田报作贫瘠山地,或化整为零,记在不同旁支、甚至家奴名下,企图鱼目混珠。
他坚信,只要李严公在朝中屹立不倒,这阵风头迟早会过去,届时,雒城乃至广汉,仍将是他黄家的天下。
董允将所查证之情状,连同确凿的人证物证,详细呈报于成都。
密殿之中,烛火摇曳,将人影投在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仿佛也映照着此刻叵测的人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与即将喷薄的愤怒。
董允那份字字千钧、墨迹仿佛带着凛冽寒气的奏章就摊在案上。
刘禅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哐当作响,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微显,声音因极怒而略显嘶哑。
“好一个雒城黄氏!好一个‘模范大户’!涪城张氏血迹未干,尸骨未收,他们竟敢如此欺瞒!是真以为朕的刀锋不利,还是觉得相父的法度徒具虚文?竟敢视朕的宽仁为怯懦!既欲步张氏后尘,朕便成全他们!”
他越想越气,尤其想起探子搜到的黄家种种勾当。
强占民田、逼死佃户,私下贩运私盐,勾结山匪洗劫商队,甚至将魔爪伸向无辜稚童,以采生折割的残忍手段牟取暴利。
这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罪行,如同在他心中点燃了一座火山,炽热的岩浆翻滚咆哮,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焚烧殆尽。
而黄家上下竟还假借赈灾之名,欺世盗名,骗取乡里称颂!
如今竟然还敢公然阻挠新政……这种被愚弄、被轻视的屈辱感觉,顿时化作滔天怒火,灼烧肺腑,如火燎原,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诸葛亮轻摇羽扇,神色并未因皇帝震怒而有何波动,但眼中那束锐利如刀锋的光芒却骤然凝聚,显出其内心同样翻涌着冰冷的愠意。
他缓缓开口,声调平稳却字字千钧,仿佛每个音节都落在沉重的秤砣上。
“陛下息怒。董允此次查证,细致入微,人证物证链俱全,黄氏之罪,铁证如山,按其行径,严惩不贷亦是法理所在。”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显深沉,羽扇在空中稍顿。
“然则,陛下可知,黄弼为何敢在张氏覆灭之后依旧有恃无恐,甚至敢对董允公然搬出李正方?”
刘禅被这一问,从盛怒中稍稍冷却,蹙眉沉思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案面。
“相父之意是……其胆气皆源于李严?”
他先前气涌于胸,未及深思,经诸葛亮冷静一问,顿时抓住关键,一股更深的政治寒意悄然浸透方才的怒火。
“洞若观火。”
诸葛亮颔首,羽扇微指北方,仿佛指向那无形的压力之源。
“李正方都督江州,手握重兵,扼守东线,关乎国家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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