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回府,但见烛影摇曳。
他正欲倾尽心力,将胸中丘壑化作条陈墨痕。
忽闻宫使叩门,奉上食盒并诏书一道。
诸葛亮整衣谢恩,展诏细观。
“朕惟相父忧劳甚重,宜当珍摄。凡所筹划,非旦夕可成。”
“若因劳致疾,反失朕所倚重。其遵医嘱,按时就寝。”
字字关切,如暖流淌过心间。
他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绢帛,一丝混杂着欣慰与酸楚的暖意悄然弥漫。
皇帝陛下,竟将他的身体看得如此之重……
他摇头苦笑。
那笑容里却沉淀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万里江山、累卵危局,岂容他安枕?
最终,他强抑下胸中翻涌的万千筹谋,只将方略略记纲要。
草草用罢御赐点心,依诏熄了那盏孤灯。
烛灭之时,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夜色。
旬日如流水。
丞相府大门紧闭,杳无音讯。
刘禅端坐宫中,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蜀道艰险。
他心知科举改制如移山填海,非旬月之功。
故强压着心底那份焦灼的期待,硬生生忍住了遣使催问的念头。
相父那清癯的身影和案头堆积如山的简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一丝愧疚如芒刺般扎入心扉。
他不能,也不愿再添其劳顿。
所幸,蒲元处终传佳音!
因他特旨恩遇,四方巧匠如百川归海,竞相投效神农院。
蒲元本如孤峰傲雪,平生只慕欧冶子、干将之名。
唯求铸剑之术光耀千秋。
然目睹天下板荡,生灵涂炭。
手中利器反成屠戮之器,常感锥心之痛,深以为耻。
昔日闻新主仁德之名遍传阡陌。
曾于寂寂寒夜中辗转反侧,心潮激荡。
“若为仁君效力,或可化杀伐之器为生民之福?”
此念一起,如星火燎原,遂决然出山。
及入神农院,方知百废待兴。
虽蒙恩授少监之职,然麾下乏人。
纵朝廷调集匠户,宗师级大匠犹似凤毛麟角。
一股紧迫感如影随形。
他星夜兼程,亲访亦师亦友之铸剑宗师郭达。
言辞恳切,具述圣恩浩荡与黎民之望。
郭达闻之,双目精光暴涨,抚掌长笑。
“善!为仁主铸犁锄,胜为暴君锻刀兵万倍!”
即日受聘入院。
刘禅见郭达,其人年约不惑,身若虬松,面似重枣。
那双眼眸精光内蕴,竟与蒲元如出一辙。
能青史留名的匠人,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
此公尤精百炼之术,与蒲元齐名,必是难得之才!
刘禅心头稍宽,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直冲眉梢。
遂授郭达监丞之职,厚秩加恩。
郭达伏地顿首,声带哽咽。
“臣,万死不辞!”
未及一月,院中英才更添数位。
机巧师李譔,廿五岁,目光灵动。
玉工范强,知命之年,指尖沉稳。
方士李意期,五十岁,满面红光。
冶官张裔,花甲之年,皱纹里刻满炉火沧桑。
刘禅一一亲见,细询其能,量才授职,厚给廪禄。
言辞间尽是倚重与期许。
匠人们受此殊遇,无不感激涕零。
胸中热血翻涌,只待一展所长。
时值院舍新成,百工入驻。
神农院终是锣鼓喧天,正式开衙理事!
不几日,刘禅满怀希冀,召蒲元、郭达入宫。
他神采奕奕,详述对神农院之期许。
“当务之急,乃改良农器!”
“若能使耕作事半功倍,则省下之民力可如江河奔涌,垦荒拓土,沃野千里!”
岂料二人闻言,竟是面色一凝。
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俱是忧虑重重。
蒲元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莫大决心。
趋前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
“陛下……臣有肺腑之言,如鲠在喉,未审当奏否?”
刘禅心头莫名一跳,面上笑容微敛。
“卿等直言无讳,朕洗耳恭听。”
蒲元伏地顿首,肩背绷紧。
“陛下所创曲辕犁确为神物,然……”
他喉头滚动,话语艰涩。
“其耗铁之巨,较旧犁倍增有余啊!”
言至此,他猛地噤声。
殿内只闻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郭达亦紧随其后,深深俯首,声音低沉。
“启奏陛下,今国中铁产,岁入有限……”
刘禅脸上的神采渐渐褪去。
方才的满腔热忱仿佛被一层寒霜覆盖。
他端坐的身姿未变,但指节已微微发白。
该死!竟忘了此时铁产之艰!
三国之际,铁器贵比金玉。
军国之需尚且捉襟见肘,何况农具?
他脑中嗡鸣,仿佛听见自己宏大蓝图坍塌的闷响。
他默然端坐,神色忽明忽暗。
手指在袖中死死攥紧。
蒲元偷觑圣颜,但见天子神色变幻。
肃穆中透着苍白,额角竟已沁出细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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