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李斯此前从未与嬴白有过接触,吕不韦亦不曾与其多有往来,二人竟突然如此力挺嬴白,令嬴政颇感费解。除非——嬴白确有过人之才。
当初他命嬴白领军出征,也只是想借此磨砺其胆魄。毕竟,自家子弟若不在战场上锤炼血性,将来又怎能统领文武百官?
对于秦人而言,生命真正的意义在于驰骋疆场,倘若连征战沙场的胆魄都未曾拥有,那此生无疑是极为失败的。因此,每一位宗室子弟都必须亲身经历这一必经之路。
这并非某一个人的特例,而是所有人皆需跨越的关口。
所以当嬴政决定将重任交付嬴白之时,并非仅因徐福一面之词便贸然决断,而是认为这些历练本就是嬴白理应承担的使命,或是迟早要面对的考验,嬴政所做的,不过是将其提前罢了。
如此思量之下,自然谈不上偏私或失衡。
即便今日行事,他也从不单凭个人好恶做主,更不会漠视他人立场与感受。
只是,此人一路走来直至出现在自己眼前,或者说直到此刻才真正引起他的关注,在嬴政看来,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至少今后处理国事时多了个可以商议的人,多一人便多一分助力。然而最终成败如何,仍要看前方征途会遭遇何等艰险与阻碍。
无论如何,在外奔波必然充满凶险,这方面终究要看个人造化,而非仅凭君王一念便可成全。
因此将兵符交予嬴白,实属首次如此放手,平日里也仅是将统军之权授予将领,从未轻易将象征军令的信物直接交付他人手中。
这对一位君主而言,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当时李斯提及此事时,嬴政心中亦存疑虑,不解对方为何突然强调这一点。
可李斯何等聪慧之人,若心中有鬼,又岂会坦然至此?
正因其心无私念,方无所畏惧,任由查探。
事实也的确如此,即便嬴政暗中派人先行详查李斯所涉之事,反复验证许久,结果依旧清白无碍,并无异常之处值得警惕。
单就此点来看,暂且可将吕不韦一事搁置心头。
透过这几桩事件,亦可窥见李斯为人处世的基本品格,总体而言尚属端正。虽在某些方面略有瑕疵,但整体足以担纲大任,独掌一方。
在嬴政眼中,李斯尚需在国相之位上进一步磨砺成长。否则,左相与右相之间若始终维持分权牵制之势,难以实现政令统一。即便考虑俸禄待遇等表层因素,若势力无法协调融合,欲求各司其职、高效协同,仍属难事。
希冀将朝局理顺之际,诸多环节皆存症结。
嬴政固然明白问题所在,但在用人之能、托付之心的程度上,仍不免反复权衡,耗费心神。
人在公开场合往往表现一种姿态,而在私密环境中则可能展露另一副面目。
正如人们行事,背后常隐藏着深层动因。
若对此类隐情无法洞察明晰,便轻率信任某位重臣,未免太过儿戏。
正因秉持这般审慎态度,嬴政如今处理事务,不仅对菊佛如此,对待其他人亦然——总觉人心难测,各自怀抱深意,正是这份不确定性,才滋生出戒惧之心。
倘若凡事皆听他人定夺,或稍有言辞便盲目推行,缺乏自主判断之力,则极易为人操控,日后局势必将愈发失控。
甚至祸患积累,终致不可收拾。
而今秦军鹰符已顺利移交下属,诸多忧虑随之减轻,不再有无数琐务亟待君主亲裁。
眼下部分事务得以阶段性收束,至于秦军后续部署,便可放手交由嬴白全权处置。
这也算是一次重要的尝试机会,正好借此契机,让嬴政亲自观察此人究竟具备何种才干与担当。
竟能同时获得吕不韦与李斯二人的共同举荐,且在君主心中激起合作之念,此事本身就颇为奇特,难怪嬴政心中疑云渐起。
甚而至于催生出不确定之感,乃至暗中遣人查访。对此,吕不韦与李斯二人内心其实也十分清楚。
不过,他们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又或者说,所谓把柄之类的顾虑,根本不存在——行事坦荡磊落,自然无惧宵小之念,也经得起任何查证。然而,怀疑一旦滋生,对个人而言终究是不利的;但从大局出发,若能查明真相,终归还是以安心为主。
此时,内史腾再度与老伤医商议了几件事。
老伤医所透露的情况是:嬴白公子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理想,且若照此发展下去,短期内并无好转之兆……
毕竟此地地处偏远,他所能寻得的药材极为有限,仅能起到缓解之效,无法遏制毒性的蔓延,更谈不上彻底控制后续对身体的损害。
而如今,药材无法及时补充,纵使他精通医术,也如同空有神通却无从施展,实属棘手。
“也就是说,公子所中的兵器上,确确实实涂了魏军特制的剧毒,真是狠辣至极。看来他们早在交战之初便已设下杀局,意图斩草除根。”
起初他对此事并未太过警觉,一来是伤医一时难以判定伤口恶化程度,二来君主表面状态尚可,令人误以为无大碍。
又或许,正因君主意志坚定,才能支撑至今,否则早该倒在路上……
众人每每想到此处,心头便如刀割般疼痛,不敢细想当时的情景,心中对大魏的仇恨也因此愈发深重。
对方下手之狠、手段之绝,实难想象。
按常理而言,即便是敌国之间争利,也应有所节制,行事留一线余地,以便日后周旋。彼此若有需要,尚可转圜,不至于势同水火。
然而,大魏对待秦国之举,却处处显露赶尽杀绝之意,其用心之险恶,实在难以揣测。
内史腾对此,又岂能真正释怀?
“如今局势实在无奈。君主的身体每况愈下,倘若身在王都,尚可请太医诊治,疗效想必会好得多。”
“况且军中本就存有不少珍稀药材,若能及时施治,也不至于留下后患。可眼下随军携带的药物本就不多,几乎全用于救治嬴白公子,药效短暂,难以根除病源。”
说到此处,他心中亦明白诸多现实困境。
“更何况,公子近日作息紊乱,饮食不调,诸事叠加,病情不容乐观。而当前局势动荡,种种压力更使其忧思成疾,加重负担。”
当内史腾向老伤医详细询问这些状况时,对方自然不敢隐瞒分毫。
毕竟公子病情危急,若因隐瞒而酿成大祸,后果绝非他所能承担,唯有如实禀报。
至于其他事务,他也无意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