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平息。
天地间,只剩下呜咽的风。
风卷过被鲜血浸透的原野,带来浓得化不开的铁锈与腥甜,像是无数亡魂在哭嚎。
血色的残阳,将断裂的旗帜、破碎的甲胄、扭曲的尸身,都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
这里是修罗场,是人间炼狱。
苏承锦勒住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他静立在战场的边缘。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成了脚下泥泞的一部分。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失去血色。
穿越至今,他见过阴谋,玩过心术,可那些都是在幕后。
这是他第一次,被迫用双眼、用鼻子、用全身的感官,去迎接一场屠杀的终结。
胃里,陡然翻江倒海。
一股灼热的恶心感,像烧红的铁钳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疯狂搅动。
再也无法忍受。
苏承锦猛地翻身下马,动作踉跄,几乎是滚下来的。
他推开想上前搀扶的亲兵,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旁草丛,弯下腰,剧烈地干呕。
“呕——”
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他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痛苦的、不受控制的呛咳。
这副狼狈的模样,与他平日运筹帷幄的从容、与方才冷酷下令的决绝,判若两人。
江明月策马而来。
她的甲胄上溅着血点,英气的脸庞上不见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景象。
她看着那个扶着膝盖、肩膀剧烈耸动的背影,清亮的眼眸里,情绪复杂。
她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马,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后。
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动作轻柔而有节奏。
苏承锦吐得眼前发黑,直到胃里只剩下空洞的痉挛,才缓缓直起身。
他靠着一棵枯树,大口喘着粗气,额上满是冷汗。
江明月看着他那双因剧烈呕吐而泛红的眼睛,默默递过手中水袋。
苏承锦没客气,接过来便狠狠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清水压下了那股恶心的灼烧感。
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发红的眼眶望向江明月,声音沙哑:“战损……如何?”
江明月收回水袋,声音很轻,像怕惊扰到什么。
“歼敌五千,我军阵亡一千零九十人,伤一千五百一十人,其中重伤五百余。”
“算是一场大胜。”
大胜。
苏承锦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无比讽刺。
近三千人的伤亡,换来一场他早已知道结局的胜利。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战损比堪称辉煌,霖州军的将士们此刻或许正沉浸在喜悦中。
倘若这伤亡的是他自己亲手练出来的兵,他恐怕会当场发疯。
沉默间,一个巨大的身影迈着沉重步伐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动。
他肩上扛着一个浑身是血、生死不知的人,正是叛军主将梁至。
“砰。”
朱大宝随手将梁至放在苏承锦脚边。
他挠了挠头,看着苏承锦,憨厚的脸上满是期待:“殿下,啥时候开饭啊?”
这句没心没肺的问话,瞬间冲散了战场的悲凉与沉凝。
苏承锦强忍着再次涌上喉头的恶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他低头看向昏死过去的梁至,那张脸青紫交加,出气多,进气少,凄惨无比。
“没打死吧?”
朱大宝拍了拍铁板似的肚子,瓮声瓮气地保证:“放心,我有分寸。”
苏承锦看着梁至那副离死只差一口气的模样,嘴角抽了抽。
你这分寸,还真是特别。
他叹了口气,指着梁至,对朱大宝下令:“你,扛着他进城,不然,没你饭吃。”
朱大宝那张憨厚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五官挤在一起,满是委屈。
他扭头,看向地上人事不省的梁至,伸出粗壮的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颊:“你怎么这般不禁打?”
那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抱怨。
江明月没理会这边的插曲,重新恢复了平叛副将的冷静与威严,转身对着不远处的陈亮下令。
“陈将军,你率本部兵马留守,清扫战场,收殓我军将士遗骸,安排人送回霖州。”
陈亮立刻抱拳:“末将遵命!”
江明月点头,目光转向云烈:“云统领,你率本部骑兵,随我与殿下,先行前往景州城。”
“是!”
云烈沉声应道。
一千长风骑迅速集结,如一道灰色利箭,脱离大军,向着远方的景州城疾驰而去。
马蹄踏过浸血的土地,溅起点点泥浆。
苏承锦骑在马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平叛的“戏”,演到了最后一幕。
一炷香后,景州城高大斑驳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然而,当他们靠近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本该戒备森严的城池,此刻竟城门大开,吊桥未收。
城门洞内,空无一人。
城墙之上,也看不到半个守军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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