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自明和殿鱼贯而出,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着今日朝堂那石破天惊的滨州大捷,或形单影只,心事重重地加快脚步。
寒风自宫墙尽头吹来,卷起官袍的下摆,却吹不散人们心中的惊涛骇浪。
卓知平并未像往常一样,乘坐马车离开。
他拢着袖,缓步走在出宫的青石御道上,步履平稳。
徐广义落后他半个身位,同样双手拢在袖中,微微躬着身子,沉默地跟随着。
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恭敬,又不至疏远。
周围的官员看到这一幕,无不加快了脚步,远远避开,不敢打扰这大梁朝堂之上,最有权势的丞相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之间的独处。
“没想到。”
卓知平没有看他,目光平视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平淡地响起。
“上次与你交谈之后,太子就会有了这般变化,确实出我所料。”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试探。
“你确实富有学识。”
徐广义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声音自袖中传出,带着一丝谦卑的苦涩。
“相爷过誉了。”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杂学,当不得‘学识’二字。”
卓知平的脚步没有停顿。
“杂学不是学?”
“圣人书籍,可未曾教过这样的道理。”
徐广义的呼吸滞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圣人……倒是确实未曾记载。”
卓知平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太子愚笨。”
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你要多辛劳些,避免让他从那个位置上掉下来。”
徐广义心中剧震,脸上的苦涩更浓。
“相爷,您倒是会寒碜小子。”
“我哪有那个能力,今日之事,不都是相爷您的功劳?”
卓知平没有在意话语间的阿谀奉承。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出宫的地方。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正静静地等候在此。
卓知平没有再多言,迈着缓慢而沉稳的步子,走了过去。
车夫连忙放下脚凳。
就在卓知平一只脚踏上脚凳,即将钻入车厢的瞬间,他停住了动作。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依旧躬身立在台阶之上的徐广义。
“好好跟着太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徐广义的耳中。
“说不准未来,你就坐在了这里。”
说着,卓知平的手,在那坚硬的紫檀木车厢上,轻轻拍了拍。
“笃,笃。”
两声闷响,狠狠敲在徐广义的心脏上。
不等徐广义有所反应,卓知平已经收回手,身形一矮,钻进了马车之内。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徐广义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直到那辆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咯吱”声,汇入长街的车流,最终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徐广义这才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直起身子。
他抬起头,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寒风吹过,他才惊觉,自己宽大的官袍之下,后背早已被一层冷汗浸透。
卓知平最后那句话,那个动作,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数日之前。
午后。
樊梁城,街角。
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他坐在那张熟悉的、有些油腻的木桌前,面前摆着两碗荤面。
一碗是他的,另一碗,他推给了对面那个身姿笔挺,满脸警惕的护卫。
然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在他们桌旁坐了下来。
护卫见状,他看清来人面孔的瞬间,声音都在发颤。
“见……见过卓相!”
那一刻,徐广义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那个正一脸和煦地看着自己的老人。
“坐。”
卓知平的声音很温和,他甚至对那名吓得快要跪下的护卫摆了摆手。
“本相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鬼,不必如此惊慌。”
他的目光转向徐广义,拦住了他起身的动作。
“你也坐。”
徐广义的大脑飞速运转,最终还是依言,缓缓坐回了那条冰冷的长凳上,身体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不知……相爷寻小子,有何要事?”
卓知平没有立刻回答他。
他只是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粗茶,然后对着面摊老板喊了一声。
“老板,来碗面。”
“一模一样即可。”
摊主显然没认出这位大人物,只是高声应了一句“好嘞”,便转身忙活去了。
做完这一切,卓知平才将目光重新落在徐广义身上。
“今日,老夫有几个问题。”
“你且答来。”
“若无疑问,老夫对你,自然没什么危险。”
他端起那杯粗茶,轻轻呷了一口,似乎在品味其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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