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刻字人 第70章 年关里的墨香

腊月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刮过老街的屋檐，卷起地上的残雪，发出呜呜的声响。但这寒意却挡不住年关将近的热闹——家家户户的窗台上开始晒起腊肉和咸鱼，街角的杂货铺门口堆起了成捆的鞭炮和春联，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糖炒栗子香，混着点甜酒的暖意。

旧书铺里更是忙碌得像开了锅。沈砚辞的几位弟子正围着长桌，手里的刻刀上下翻飞，木屑簌簌落在毛毡上，转眼就堆起了一小堆。他们刻的都是些应景的字：“福”“寿”“喜”“财”自不必说，还有“平安”“顺遂”“安康”这类吉祥语，甚至有弟子琢磨着刻了“玉兔迎春”——明年是兔年，得应个新景。

“赵磊，你这‘福’字的右点太轻了。”沈砚辞拿起一枚刚刻好的活字，眉头微蹙，“年节里的字，得透着股扎实劲儿，这一点要像往纸上砸了颗小石子，稳稳当当才好。”

赵磊红着脸接过活字，重新拿起刻刀：“师傅说得是，我刚才总想着快点刻完，手底下就飘了。”

夏晚星在一旁给活字编号，闻言笑着说：“赵磊，你这是盼着过年吧？昨天我还看见你在偷偷练刻‘压岁钱’三个字呢。”

弟子们都笑了起来，屋里的寒气似乎都被这笑声驱散了些。小林正往红纸上印字，她选的是洒金红宣，印出来的“福”字黑亮中带着点金粉的闪，透着股富贵气。“这些是给老街的街坊们准备的，”她扬了扬手里的成品，“张师傅说要贴在裁缝铺的门板上，老陈还特意嘱咐要印几张带‘梅’字的，说要贴在他的花房门口，应和着他养的腊梅。”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蹬三轮车的声音，阿杰裹着件厚厚的羽绒服，顶着一头白霜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沈大爷，晚星姐，你们看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他把袋子往桌上一倒，哗啦啦滚出一堆物件：有各种颜色的蜡光纸，有裁成细条的金箔，还有几捆红绳和丝带。“这是我托人从批发市场捎来的，咱们今年做些不一样的春联——往字边贴点金箔，再用红绳串起来，挂在门上肯定好看！”

沈砚辞拿起一张蜡光纸，对着光看了看，纸质厚实，颜色正红，忍不住点头：“这纸不错，吸墨匀，印出来的字不容易晕。就是金箔别贴太多，过了就俗气了，沿着字边勾一小圈就行，像给字镶了道金边，既精神又不张扬。”

“还是师傅有经验！”阿杰眼睛一亮，立刻拉着小林研究怎么贴金箔，“咱们再做些小挂件，把‘福’字印在小方纸上，叠成元宝形状，串上红绳，孩子们肯定喜欢。”

说话间，王老板掀帘进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本子，脸上笑开了花：“沈大爷，好消息！咱们的木活字春联预订出去一百多副了，还有几家单位说要定做一批当新年礼物，连带着阿杰的那些文创挂件，也订了不少。”

“真的？”夏晚星眼睛一亮，“那咱们得加快进度了，别误了人家过年用。”

“放心，误不了。”沈砚辞胸有成竹，“弟子们的手艺越来越稳了，再加上街坊们帮忙，肯定赶得及。对了，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准备的那些，别忘了多印些‘平安’和‘喜乐’，再刻几个小动物，孩子们看着欢喜。”

王老板连连点头：“早记着呢！我还跟管委会说了，年三十那天，咱们在文化长廊摆个摊子，免费给大家印春联，再教孩子们刻几个简单的字，热热闹闹过个年。”

正说着，张师傅抱着几匹红布走进来，布上用白线绣着简单的云纹。“沈大爷，我给你们做了些装春联的袋子，”他展开布样，“你看这袋子，上面绣着个小活字‘福’，装春联正合适，街坊们拿回去还能当收纳袋，不浪费。”

沈砚辞摸了摸布面，针脚细密，那“福”字绣得方方正正，透着股憨劲儿，忍不住赞道：“你这心思比针脚还细，这袋子一装，咱们的春联更像样了。”

张师傅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我这也是沾沾你们的光，昨天有游客看见我铺子里挂着你们印的春联，非要买我那件绣‘印’字的棉袄，说要穿着过年，图个‘有文化’的彩头。”

大家都笑了，赵磊手里的刻刀也快了些，木屑落得更欢了。窗外的风还在呼啸，但屋里的墨香混着木头的清香，再加上红纸上的喜气，竟让人觉得暖融融的，连指尖都带着点热意。

傍晚时分，老陈提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米糕，还冒着热气。“快尝尝，”他把米糕往桌上一放，“用新碾的糯米做的，加了点桂花糖，垫肚子正好。我那花房里的腊梅开了，摘了几枝插在瓶里，给你们添点年味。”

他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个青瓷瓶，里面插着几枝腊梅，金黄的花瓣顶着点残雪，香气清冽，一下子把屋里的墨香都衬得活泛了。夏晚星连忙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放好，正好在印好的春联旁边，红的纸，黄的花，黑的字，看着就喜庆。

“对了沈大爷，”老陈忽然想起件事，“我那小孙子放假了，天天吵着要来学刻字，说要给同学刻‘新年快乐’当礼物，您看……”

“让他来就是。”沈砚辞爽快地应道，“正好让他跟弟子们学学刻简单的字，小孩子手巧，说不定能刻出点新意来。”

老陈笑得合不拢嘴：“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保准乐得蹦三尺高。”

送走老陈，天已经擦黑了。弟子们收拾好工具，陆陆续续回家了，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沈砚辞坐在灯下，拿起白天赵磊刻坏的那枚“福”字，重新打磨起来。灯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腹上还有几道浅浅的刀痕，都是年轻时练活计留下的。

“爷爷，歇会儿吧，都忙一天了。”夏晚星端来一杯热茶，“我把明天要印的字盘都排好了，您不用再费心了。”

沈砚辞接过茶杯，呵出一口白气：“我这不是费心，是琢磨。你看这‘福’字，看着简单，其实藏着好多讲究——左边的‘示’字旁，像不像供桌上的祭品？右边的‘畐’，上面是‘一’，中间是‘口’，下面是‘田’，合起来就是‘一口田’。老辈人说，有田有口，能吃饱饭，就是福。”

夏晚星凑过去看，果然觉得那字形里藏着些说不出的韵味：“还是爷爷看得细，我以前只觉得这字好看，没想过还有这么多说道。”

“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沈砚辞放下刻刀，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还有十来天就除夕了，“咱们印春联，不光是贴个喜庆，也是把这些老理儿传给后人。你看那‘平安’二字，‘平’是四平八稳，‘安’是家里有女，这都是过日子的盼头啊。”

窗外的风似乎小了些，远处传来几声鞭炮响，大概是哪家孩子忍不住提前放了。夏晚星看着桌上堆得像小山似的活字，忽然觉得这些木头做的字里，藏着的不只是墨香，还有老街人过日子的热气——是张师傅缝棉袄时的针脚，是老陈蒸米糕时的蒸汽，是街坊们互相拜年时的笑声，都顺着刻刀的纹路，钻进了木头里。

“爷爷，明天我去买些红纸，再备点墨锭，”夏晚星盘算着，“阿杰说要做一批‘福’字挂件，我再印些小灯笼的图案，串在一起肯定好看。”

沈砚辞点点头，眼里带着笑意：“再印些‘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给老街的农户们送去，他们看了准高兴。”

灯下，祖孙俩说着过年的打算，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来，落在那些等待着被印上红纸的活字上，给木头镀上了一层银辉。墨香混着腊梅的清气，在暖融融的屋里弥漫，竟让人忘了窗外的寒意。

第二天一早，老街的年味更浓了。杂货铺的老板开始吆喝着卖门神，卖糖瓜的担子停在街口，甜香飘出老远。沈砚辞的弟子们来得格外早，赵磊还带来了自己做的浆糊——用面粉调的，说是奶奶教的秘方，贴春联特别牢。

老陈的小孙子果然跟着爷爷来了，小家伙才上小学三年级，踮着脚趴在桌边，眼睛瞪得溜圆，看着赵磊刻字，手里还攥着把小号刻刀，跃跃欲试。“爷爷，我能刻个‘兔’字吗？”他仰着小脸问沈砚辞，声音脆生生的。

“当然能，”沈砚辞拿出一块小些的梨木坯料，“来，爷爷教你画个兔子的轮廓，你照着刻，慢点儿，别伤着手。”

小家伙立刻认真起来，握着刻刀的手虽然有点抖，但眼神专注，倒有几分小匠人的模样。老陈在一旁看着，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手里的相机“咔嚓”响个不停，说要把这场景拍下来，等孙子长大了给他看。

中午的时候，阿杰带着几个帮手来取春联，说是第一批预订的客户等着要。他看着桌上堆得高高的红联，又看了看正在教孩子刻字的沈砚辞，忽然感慨道：“沈大爷，我现在总算明白您说的‘手艺要活在日子里’是什么意思了。您看这春联，印在红纸上是给人添喜，刻在孩子们心里，就是把念想种下了。”

沈砚辞抬起头，正好看见老陈的小孙子举着自己刻的歪歪扭扭的“兔”字，兴奋地给大家看，脸上沾着点木屑，像只花脸猫。他忍不住笑了，眼里的暖意像化了的雪水，慢慢淌开。

他知道，这年关里的墨香，不只是印在红纸上的字，更是刻在心里的盼头。就像这老街的青石板路，哪怕经历了风霜雨雪，只要还有人在上面走，还有人在这巷子里过日子，就永远带着温度。

傍晚时分，夕阳把老街染成了金红色。沈砚辞站在院门口，看着街坊们拿着刚印好的春联往家走，张师傅的裁缝铺门口已经挂上了新做的红灯笼，老陈的花房里飘出腊梅的清香，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这一切都裹在年关的暖意里，像一幅慢慢铺展开的年画。

他转身回屋，拿起那枚重新刻好的“福”字，在灯下看了又看。字里的每一笔都透着股稳当劲儿，像极了这老街的日子，不疾不徐，却自有力量。

他知道，再过几天，这些活字印出的春联会贴满老街的门窗，这些带着墨香的祝福会跟着炊烟一起飘向天空。而木活字印刷的故事，也会像这年关里的暖意一样，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慢慢生根，静静发芽，等着来年春天，长出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