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刻字人 第56章 砂锅暖意，旧物牵情

夏晚星推着自行车往家走时，车筐里的糯米糕还裹着荷叶的清香，炒花生的脆香混在风里，引得路过的小狗跟了一路。沈砚辞走在旁边，步子比来时慢了些，手里的麻袋沉甸甸的，红布包着的布鞋在里面轻轻晃，像揣着块温温的石头。

“爷爷，王大柱叔人真好。”夏晚星蹬着自行车，车轮碾过路边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没想到他还记得奶奶做的糯米糕，还记得那口黑砂锅。”

沈砚辞“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街角的老槐树身上。那棵树比他年轻时粗了不少，枝桠横斜着遮了大半个路口，树下摆着个修鞋摊，摊主正低头缝补一只旧鞋，手法娴熟。“他小时候就实诚，”沈砚辞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悠远的意味，“你太爷爷还在的时候，他总跟着他爹来家里串门，每次都盯着你奶奶蒸糯米糕的锅，眼睛都不挪窝。”

夏晚星放慢车速，侧耳听着：“那奶奶那时候是不是经常给他吃糯米糕呀？”

“可不是嘛。”沈砚辞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奶奶心软，见不得孩子馋嘴。有时候糯米糕刚出锅，还冒着热气，就先切一块给大柱，怕他烫着，还特意用荷叶包着，让他慢慢啃。你大柱叔那时候也不客气，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还眼巴巴地看着锅，问‘婶子，下次还能吃吗’。”

夏晚星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那爷爷您当时会不会吃醋呀？自己家的糯米糕，总被别人惦记着。”

“吃什么醋。”沈砚辞拍了拍车筐，“那时候日子苦，糯米金贵，你奶奶却总说‘孩子长身体，多吃点是好事’。再说，大柱他爹那时候帮了咱家不少忙，农忙时抢收麦子，都是他带着人来帮忙，不收一分钱，就喝碗白开水。”他顿了顿，又说，“后来大柱要上学，家里凑不齐学费，他爹急得直掉眼泪，是你奶奶偷偷把给我抓药的钱拿出来，塞给了他爹。她说‘孩子读书是大事，药钱能再凑，耽误了上学就一辈子的事’。”

夏晚星心里一暖，忽然明白为什么王大柱对爷爷奶奶这么惦记。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善意，就像种子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多年后再重逢，依旧能开出温暖的花。“奶奶真是个好人。”

“是啊，她这辈子，心软了一辈子。”沈砚辞的声音低了些，“可惜走得早，没来得及看着你长大，没来得及尝尝你做的糯米糕。”

自行车拐进熟悉的胡同，青砖灰瓦的房子错落有致，墙头上爬着些绿藤，开着细碎的小白花。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正是夏晚星的母亲林慧。

“妈！”夏晚星喊了一声，推着自行车快步走过去。

林慧站起身，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可算回来了，我都等半天了。”她目光落在沈砚辞身上，语气恭敬：“爸，您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沈砚辞点点头，率先走进院子。院子里的石榴树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盆月季，开得正艳，红的、粉的，像一团团小火焰。墙角的石台上，还放着那口黑砂锅，锅底有些发黑，是常年炖煮留下的痕迹。

林慧跟着走进屋，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打开，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飘了出来：“爸，我炖了点鸡汤，放了些枸杞和红枣，您补补身子。晚星，快尝尝，娘特意给你留了鸡腿。”

夏晚星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鲜美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暖得胃里熨帖。“好喝！妈，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沈砚辞坐在桌边，看着母女俩说说笑笑，忽然起身走进里屋，手里拎着个旧木盒出来。木盒上的漆已经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看着有些年头了。他打开木盒，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绒布，放着些旧物件：一枚银质的发簪，上面刻着小小的兰花；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温婉；还有一块磨得光滑的木鱼石，是当年沈砚辞给妻子买的刮痧板。

“这是你娘留下的东西。”沈砚辞拿起那枚银簪，递给林慧，“你嫁过来的时候，她本来想亲手给你戴上，可惜那时候她身体已经不好了，没来得及。”

林慧接过银簪，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兰花纹路，眼睛有些发红：“妈当年对我真好，刚见面就给我织了件毛衣，说我身子弱，冬天怕冷。”她顿了顿，又说，“前阵子整理衣柜，还翻到那件毛衣，虽然旧了，可我一直舍不得扔。”

沈砚辞点点头，又拿起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夏晚星的奶奶。“这张照片是她年轻时拍的，那时候她刚嫁给我，在镇上的照相馆拍的，花了五块钱，心疼了好几天。”他看着照片，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总说，这张照片拍得不好，把她拍胖了，可还是宝贝似的收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夏晚星凑过去看照片，照片上的奶奶确实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间的温柔，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奶奶真好看。”她轻声说。

“是啊，她年轻时是镇上出了名的美人。”沈砚辞把照片放回木盒，“可惜命苦，没享过几天福。你小时候总缠着她讲故事，她就给你讲牛郎织女，讲嫦娥奔月，讲着讲着就睡着了，你还趴在她怀里不肯挪窝。”

夏晚星想起那些模糊的记忆，奶奶的怀抱总是暖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讲故事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摇篮曲。“我记得奶奶还会给我扎小辫子，用红绳绑着，像王大柱叔家的念念那样。”

“可不是嘛。”沈砚辞笑了，“你那时候总嫌辫子扎得太紧，哭着要拆了，你奶奶就耐心地给你重新扎，扎得松松的，还在上面系个小蝴蝶结。”他拿起那块木鱼石，“这是她用来给你刮痧的，你小时候总感冒发烧，一发烧就哭，她就用这块石头给你刮后背，刮完你就舒服多了，很快就能睡着。”

林慧看着木盒里的旧物件，忽然说：“爸，不如我们把这些东西整理一下，放在客厅的柜子里，这样想妈的时候，就能随时看到了。”

沈砚辞点点头：“好。”他把木盒递给林慧，“你看着安排吧，这些东西都是念想，不能弄丢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夏晚星跑去开门，只见王大柱的媳妇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婶子，砚辞叔，我来送点东西。”

林慧连忙迎上去：“快进来坐，这么热的天，还麻烦你跑一趟。”

王大柱的媳妇走进屋，把竹篮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坛豆瓣酱，还有几个刚蒸好的菜团子。“这是我自己做的豆瓣酱，砚辞叔以前爱吃，我就学着做了点。还有这菜团子，用玉米面做的，里面包着韭菜鸡蛋馅，婶子和晚星也尝尝。”

“你太客气了，”沈砚辞说，“早上大柱已经给我们塞了不少东西了。”

“那都是小事。”王大柱的媳妇笑着说，“我娘总跟我说，当年砚辞叔和婶子帮了我们家太多，我们一直记在心里。上次做的布鞋，不知道合不合脚，砚辞叔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再给您改。”

“合脚，挺舒服的。”沈砚辞说，“谢谢你费心了。”

“不费心，”王大柱的媳妇摆摆手，“能为您做点事，我心里高兴。对了，我家念念说，早上晚星给她的糖鱼特别好吃，让我谢谢她。”她看向夏晚星，“晚星要是喜欢吃糖画，下次我让大柱给你买，他认识那个糖画师傅，能让他给你画个大的。”

夏晚星笑着说：“谢谢嫂子，不用麻烦了，我就是偶尔吃一次。”

王大柱的媳妇坐了一会儿，就起身要走：“我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砚辞叔，婶子，晚星，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林慧留她吃饭，她不肯：“不了，家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说，“砚辞叔，下次您一定要来我家吃饭，大柱总念叨您，说想跟您喝两盅。”

沈砚辞点点头：“好，下次一定去。”

送走王大柱的媳妇，林慧看着桌上的豆瓣酱和菜团子，说：“大柱媳妇真是个实诚人，跟大柱一样，都是重情义的。”

沈砚辞拿起一筷子豆瓣酱，尝了尝：“味道不错，跟你娘做的差不多。”他看着院子里的月季，忽然说，“下午我们去买点花苗，在院子里多种点花，你娘以前最喜欢养花了，尤其是月季，说它花期长，颜色艳。”

林慧点点头：“好啊，我正好也想在院子里种点花。晚星，你想种什么花？”

夏晚星想了想：“我想种点向日葵，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看着就开心。”

“好，那就种月季和向日葵。”沈砚辞说，“下午我们一起去花市看看。”

中午的饭吃得很热闹，鸡汤的鲜香，豆瓣酱的醇厚，菜团子的清香，混在一起，格外美味。沈砚辞喝了两杯白酒，脸上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事，说他和妻子刚认识的时候，说他们一起盖房子的时候，说夏晚星刚出生的时候。林慧和夏晚星坐在旁边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饭后，林慧收拾碗筷，夏晚星陪着沈砚辞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沈砚辞看着墙角的那口黑砂锅，忽然说：“晚上我给你们炖排骨，用这口砂锅炖，炖出来的排骨香得很，你娘以前最喜欢吃我炖的排骨。”

“好啊！”夏晚星高兴地说，“我还从来没吃过爷爷炖的排骨呢。”

沈砚辞笑了：“那你今天可得多吃点。”他起身走进厨房，拿出排骨，开始清洗、切块。林慧收拾完碗筷，也过来帮忙，两人在厨房里忙碌着，说说笑笑，气氛温馨。

夏晚星坐在院子里，看着厨房里的身影，又看了看客厅柜子里的旧物件，忽然觉得，这个家虽然少了奶奶的身影，却从来没少过温暖。那些藏在旧物件里的念想，那些邻里间的善意，那些家人间的陪伴，就像那口黑砂锅炖出来的排骨，慢慢熬煮着，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熨帖着每个人的心房。

傍晚时分，排骨炖好了，砂锅端上桌，掀开盖子，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排骨炖得软烂，汤汁浓稠，还飘着些红枣和枸杞的香味。夏晚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肉质鲜嫩，味道醇厚，好吃得眼睛都亮了。

“爷爷，您炖的排骨也太好吃了吧！”夏晚星一边吃，一边说。

“好吃就多吃点。”沈砚辞笑着说，给她夹了块带软骨的排骨，“这个软骨好吃，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林慧也说：“爸，您的手艺真好，比我炖的好吃多了。”

沈砚辞喝了口酒，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只要你们爱吃，我以后常给你们炖。”他看着夏晚星，“你奶奶要是看到你吃得这么香，肯定也很高兴。”

夏晚星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她知道，爷爷炖的不仅是排骨，更是对奶奶的思念，对家人的爱。这口黑砂锅，炖过岁月，炖过思念，炖过寻常日子里的温暖，每一口汤汁，都藏着说不尽的情意。

吃完饭，天渐渐黑了，院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照着那些刚种上的花苗。沈砚辞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那枚银簪，借着灯光仔细看着。林慧坐在他旁边，给夏晚星织着毛衣，织针在她手里翻飞，很快就织出了一小片。夏晚星坐在一旁，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暖暖的。

她忽然觉得，生活就像这口黑砂锅炖出来的排骨，需要慢慢熬煮，才能变得醇厚香浓。那些藏在旧物件里的念想，那些邻里间的重逢，那些家人间的陪伴，都是熬煮生活的调料，让寻常的日子变得有滋有味，温暖动人。

而那些从未走远的爱与牵挂，就像院子里的花苗，在岁月的滋养下，慢慢生长，绽放出最美的花朵，点缀着往后的每一天，让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充满诗意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