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刻字人 第36章 刻痕酿月，木匣藏光

沈砚辞把最后一块“守岁”木牌挂在祠堂西墙时，月光正好漫过“夏晚星”三个字的刻痕。木牌是用重阳木做的，纹理里带着淡淡的黄，像浸过陈年的酒。他特意在“岁”字的竖钩里刻了个极小的月牙，囡囡说这样“月亮就能住在字里，不会跑丢了”。

“沈爷爷，李伯送的桂花酒开封了！”囡囡拎着个陶坛跑进来，坛口的红布被风吹得猎猎响，“他说这酒得就着木牌喝，才够味。”

陶坛打开时，桂花香混着酒香漫开来，像把整个秋天都装进了祠堂。沈砚辞倒了两碗，一碗放在“夏晚星”的木牌前，一碗自己捧着，指尖触到碗沿的微凉，忽然想起去年此时，夏晚星也是这样在月下倒酒，说“桂花落进酒里，就成了星星的碎屑”。

那时她刚刻完“中秋”木牌，木屑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她说：“沈师傅你看，这木牌上的纹路，多像月亮在喘气。”

“沈爷爷，你在想夏姐姐吗？”囡囡舔着碗沿的酒渍，小脸泛起红晕，“张奶奶说，人想得多了，月亮就会把念想映在水里，让想念的人看见。”

沈砚辞望向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被风吹皱的画。月光落在祠堂的青石板上，真的漾起细碎的光，像谁撒了把银粉。“是呢，”他轻声说，“她正看着我们呢。”

夜风卷着桂花香钻进祠堂，木牌们在风里轻轻晃，发出叮咚的响，像串会唱歌的铃铛。沈砚辞摸着“守岁”木牌上的月牙刻痕，忽然想起灵溪真人的《草木记》里写：“重阳木性温，刻月痕于其上，可纳清辉，待岁末开封，能见故人影。”

他找出那个装着青梅酒的玻璃罐，罐子里的青梅已经浸得发皱，酒液却愈发清亮，像盛了罐月光。“再过三个月，就能喝了。”他把罐子放在“守岁”木牌下，“等除夕夜守岁时，咱们就着这酒，给木牌们也添添岁。”

囡囡趴在罐子边，数着青梅的褶皱：“一、二、三……它们好像在笑呢！”

沈砚辞笑了，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木匣，里面装着夏晚星刻坏的那块“平安”木牌。木牌上的“安”字缺了个角，是当年她刻到一半时，突然抬头问：“沈师傅，你说人这一辈子，真能平平安安吗？”

当时他怎么说的？好像是说“只要心里装着念想，再难的坎也能过去”。

如今他把这木匣放在所有木牌的最中央，月光透过匣缝钻进去，在刻痕里淌出细碎的光，像给那段未完的话，续上了温柔的注脚。

后半夜，露水打湿了窗纸，把月光浸得发潮。沈砚辞坐在案前，翻出夏晚星的刻刀，在块梨木上刻“月”字。刻刀走得慢，像怕惊醒了睡着的月光。他在“月”字的撇画里刻了道浅痕，像片飘落的桂花瓣——去年此时，她就是这样，把落在案上的桂花，一片一片粘在木牌上，说“给月亮戴个花环”。

刻完时，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把祠堂的瓦檐染成淡粉。沈砚辞把“月”字木牌挂在“守岁”旁边，忽然发现两块木牌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个紧紧抱着的拥抱。

他拿起那碗没喝完的桂花酒，往每个木牌的刻痕里滴了几滴。酒液渗进木头，留下深色的印记，像给名字们点了朱砂痣。囡囡说过，这样木牌就知道，有人在惦记它们呢。

走出祠堂时，晨露打湿了裤脚。沈砚辞望着天边的残月，忽然觉得那些刻进木头里的名字、那些藏在酒坛里的月光、那些落在时光里的念想，都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它们在木牌的刻痕里呼吸，在酒液里摇晃，在晨光里长出新的模样，像这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生，生生不息。

而那个缺角的“平安”木匣，在所有木牌的簇拥下，正被第一缕阳光轻轻吻着，仿佛在说：你看，平平安安的日子，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