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刻字人 第28章 槐叶间的光阴

处暑过后，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沈砚辞蹲在沈记印坊的门槛边，手里捡着飘落的槐叶，一片一片夹进灵溪真人的《木语》里。书页间已经夹了不少叶子，有春时的嫩绿，夏时的深绿，如今又添了秋时的金黄，像一本记录光阴的画册。

“沈师傅，这叶子留着做啥？”囡囡背着书包放学回来，辫子上还别着片槐叶，是早上出门时顺手摘的，“张奶奶说，过阵子叶子落光了，就能捡槐豆了，能串成手串。”

沈砚辞把刚夹好的叶子抚平：“留着做标本，等你长大了，就能知道一年有多少种绿，多少种黄。”他想起夏晚星以前总爱收集落叶，说“每片叶子的纹路都不一样，就像每个人的故事”，她的笔记本里夹着的最后一片叶子，是去年深秋的槐叶，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却还带着倔强的绿。

囡囡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个小小的木盒子：“沈叔叔你看，我把你刻的蝉和星字牌放在一起了，还放了片新摘的槐叶，是不是很香？”木盒是她自己用梧桐木做的，边角虽然粗糙，却刷了层清漆，透着认真劲儿。

沈砚辞接过木盒，槐叶的清香混着木头的气息漫开来，竟与记忆里夏晚星的书桌味道有些相似——她总爱在桌角摆个小陶罐，里面插着新鲜的槐枝，说“闻着安心”。“做得真好，”他摸了摸囡囡的头，“比我小时候做的强多了。”

正说着，巷口传来三轮车的吱呀声，老李蹬着车进来，车斗里装着个旧藤箱，箱子上贴着张泛黄的标签，写着“沈记印坊收”。“沈先生，邮局刚送来的，说是从南方寄来的，看邮戳都快一个月了。”

沈砚辞接过藤箱，入手轻飘飘的，打开来，里面装着几件叠得整齐的旧衣裳，还有一本线装的《夏氏木刻谱》。他拿起木刻谱，封面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夏晚星”三个字的落款却清晰可见，旁边还盖着个小小的栀子花纹印，正是灵溪真人那方私印的样式。

“这是晚星的东西。”沈砚辞指尖拂过书页，里面夹着张字条，是夏晚星的笔迹：“沈师傅，这本谱子是太师父留给我的，里面记着她和沈爷爷当年一起琢磨的刻法，我觉得你会用得上。南方的栀子花开了，寄几件我做的衣裳给你，料子薄，适合秋天穿。”

字条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像她每次恶作剧后露出的表情。沈砚辞拿起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料子是极软的棉麻，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针脚细密，是她的手艺——去年秋天，她总说要给他做件新衣裳，说“沈师傅总穿深色，换件浅的好看”，没想到真的寄来了，只是来得这样迟。

“这丫头，心真细。”老李凑过来看，“这绣活比城里裁缝铺的还好，你穿上肯定精神。”

沈砚辞把长衫叠好，放进樟木柜里，和爷爷的旧衣放在一起。木刻谱他翻了几页，里面果然记着不少新奇的刻法，比如“顺纹雕”“逆纹刻”，旁边还画着示意图，标注着“安之公曰：木性如流水，导之则顺，阻之则逆”。

“安之公是我爷爷。”他指着批注，“这些刻法，比我爷爷笔记里记的还详细，看来他们当年经常一起研究。”

老李帮着把藤箱收好，忽然指着院角的那棵老槐树：“沈先生，这树有年头了吧？我爹说他小时候这树就这么粗，现在还这么精神。”

沈砚辞抬头望去，老槐树的枝干在秋日的天空下舒展着，像一双温柔的手，守护着整个老巷。“快一百年了，”他说，“爷爷说，是他刚开印坊时栽的，灵溪真人还在树下埋过一坛酒，说等树开花结果了就挖出来喝，结果后来忙得忘了，酒坛怕是早就烂在土里了。”

囡囡听说树下有酒，眼睛亮了：“我们挖出来看看好不好？说不定还能喝呢！”

沈砚辞笑着摇头：“不挖了，就让它陪着树吧。灵溪真人说过，有些念想，埋在土里比挖出来好，能让树长得更精神。”

傍晚刻完一块“秋安”木牌时，夕阳正好透过槐树叶，在木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砚辞把木牌挂在门口，和之前刻的“春和”“夏凉”“冬暖”排在一起，四季的字样在秋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串被时光串起的珠子。

囡囡举着她的木盒，站在槐树下捡槐叶，一片一片往盒子里放，嘴里念叨着“这片给夏姐姐，这片给灵溪奶奶，这片给沈爷爷”。沈砚辞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所谓传承，或许就是这样——上一代的故事，由这一代记着；这一代的念想，由下一代传着，像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生，生生不息。

天黑时，老李送来几斤新收的小米：“我家老婆子说，用槐叶水浸小米，蒸出来的饭香。”沈砚辞接过小米，想起《木语》里记着的“槐叶粥”做法，说“秋食槐叶，能安神”。

他找出砂锅，把槐叶洗净煮水，再倒进小米慢慢熬。粥香混着槐叶的清苦漫开来，竟让这微凉的秋夜多了几分暖意。他盛了一碗放在夏晚星的照片前，又盛了一碗放在灵溪真人的《木语》旁，轻声说：“尝尝，今年的新米。”

窗外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沉默着，叶子偶尔飘落，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应答。沈砚辞坐在桌前，慢慢喝着槐叶粥，粥的温热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着心底的每一处角落。

他知道，那些藏在槐叶间的光阴，那些写在木头上的故事，那些寄来的衣裳和迟来的牵挂，都会像这碗槐叶粥一样，带着淡淡的暖意，陪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秋天。

而老槐树会继续站在这里，看着巷口的人来人往，看着沈记印坊的灯亮了又灭，把所有的故事，都藏进一圈圈的年轮里，等着被新的叶子，新的时光，慢慢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