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刻字人 第1章 活字镇煞 古巷承薪

城中村的老巷蜷缩在摩天大楼的阴影里，像被城市繁华遗忘的褶皱。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潮湿的苔藓，两侧斑驳的砖墙爬满枯藤，偶尔有几缕阳光穿透高楼缝隙，在地面投下破碎的光斑。“沈记印坊”的木门蒙着层薄灰，推开时发出“吱呀——”的悠长声响，苍老得仿佛能拽出时光里的碎片。

沈砚辞踩着满地卷曲的木屑跨进门，鼻尖瞬间被梓木的清冽香气与朱砂的微苦气息包裹。这是刻在童年记忆里的味道，爷爷在世时，印坊里永远弥漫着这股独特的气息，混合着松烟墨的醇厚，成了他童年最深刻的印记。可如今，这熟悉的味道却让他莫名烦躁，像一根细密的针，不断刺着他紧绷的神经。

堂屋中央的八仙桌被百年时光磨得油光锃亮，桌面纹理深处还嵌着暗红的墨渍，那是祖辈匠人留下的痕迹。铜制刻刀、木锉、凿子、刨子整齐排列在桌沿，刀刃在昏暗天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仿佛还在等待主人的召唤。墙角堆着成捆干燥的梓木，皆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料，纹理致密，泛着温润的浅黄，阳光斜照时，能看到木材表面细密的年轮。最里侧的梨木架上，数百枚拇指大小的木活字码得整齐划一，如同列队的士兵，每一枚都刻着工整的汉字，笔画间藏着古朴的韵律——这是爷爷耗尽毕生心血留下的遗产，也是他避之不及的“枷锁”。

“遗嘱写得明明白白，沈记印坊及其名下房产归你所有，但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继承木活字印刷技艺，且三年内不能关停印坊，需每月至少完成一件活字印刷作品用于传承展示。否则，所有财产将无偿捐赠给非遗保护公益基金。”律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都像重锤，砸得沈砚辞心烦意乱。

他刚从顶尖设计学院毕业，手里握着两家知名设计公司的offer，薪资丰厚，前景光明。本该收拾行囊，搬进窗明几净的写字楼，画图纸、谈项目、做自己热爱的现代设计，却被爷爷的遗嘱“绑架”，被迫留在这破旧的城中村，接手这门濒临失传的老手艺。

“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需要手工刻字印刷？”沈砚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随手拿起一枚刻着“福”字的活字。指尖抚过其上细腻的纹路，能清晰感受到爷爷刻字时的力道——横画平稳厚重，竖画挺拔有力，撇捺舒展流畅，转折处圆润自然，连笔画间的留白都恰到好处。爷爷选料极严，只取向阳山坡的三十年梓木，质地坚硬却不失韧性，刻痕深浅均匀，这是机器永远复刻不出的匠心。

可匠心不能当饭吃。他看着印坊积灰的窗棂、墙角结网的屋梁，还有那堆放在角落的旧印刷机，心里满是无奈。爷爷在世时，印坊就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如今更是门可罗雀，只剩下这满屋的老物件，守着一段被遗忘的时光。他将“福”字活字扔回木架，活字与其他木字碰撞，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印坊里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声惊慌的惊呼，一个穿着浅灰色运动服的年轻女孩跌跌撞撞跑进来，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狂奔。“沈、沈师傅，求你救救我！”女孩扶着门框，声音带着哭腔，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

沈砚辞皱眉打量着她。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扎着简单的马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眼睛很大，此刻却盛满了恐惧，瞳孔收缩，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崩溃的脆弱。

“我叫夏晚星，是附近‘古宅咖啡馆’的店员。”女孩缓了口气，语速飞快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咖啡馆是由百年老宅改造的，老板花了大价钱装修，本来生意挺好的，可半个月前开始怪事频发。”

“先是午夜过后，总能听到二楼传来女人的哭泣声，断断续续的，特别渗人。一开始我们以为是客人恶作剧，可后来调了监控，根本没人上楼。”夏晚星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后怕，“接着就有客人喝了咖啡后突然心悸晕倒，送到医院检查，却查不出任何问题。还有几个同事，晚上下班回家后总说做噩梦，梦里有双冰冷的手掐着脖子，醒来后颈间就会留下淡淡的淤青。”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裹紧了衣领，双手紧紧抓住运动服的衣角：“我一开始不信这些，觉得是大家太紧张了。可这一周，我自己也开始做同样的噩梦，每天晚上都被掐得喘不过气，醒来后脖子又酸又疼，那道淤青一天比一天深。”

夏晚星说着，猛地撩起自己的衣领，露出纤细的脖颈。沈砚辞的目光落在她的颈间，瞳孔骤然收缩——那道淤青并非普通掐痕，形状诡异如藤蔓缠绕，从锁骨处一直蔓延到耳垂下方，边缘泛着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黑气，颜色暗沉，透着一股阴邪之气。

这模样，竟和爷爷留在那本古籍里的插图“阴煞侵体”症状一模一样。沈砚辞心头一震，脑海中瞬间闪过爷爷生前的话语：“梓木属阳，能驱邪避秽；朱砂聚灵，可镇煞安神；活字刻符，印落则灵。世间有阴邪之物作祟，此术便可派上用场。”

以前他只当是爷爷的封建迷信，从未放在心上，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爷爷留下的那些话。

“老板请了风水先生来看，先生说宅子底下聚了阴煞，是百年前的怨气所化，普通的符咒根本镇不住。”夏晚星的声音带着哀求，“他让我来这儿试试，说沈记印坊的老匠人刻的‘镇宅符’最是灵验，用木活字印出来的符，能借匠人匠心与木材灵气，驱散阴煞。我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爷爷以前是有名的活字匠，现在印坊归你了，沈师傅，求你帮帮我！”

沈砚辞本想拒绝，他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更何况自己对刻制符印一窍不通。可看着夏晚星眼中的恐惧，还有她颈间那道诡异的淤青，再想起爷爷古籍里的记载，他心里竟生出一丝动摇。

“我从没刻过什么镇宅符。”沈砚辞皱着眉，语气有些犹豫，“而且这东西……未必真的有用。”

“有用的，一定有用的！”夏晚星急忙说道，眼里闪过一丝希冀，“风水先生说，只有沈记印坊的木活字符能镇住这阴煞，因为你家的活字用的是三十年梓木，还传承了百年，积攒了足够的阳气和匠心。沈师傅，我实在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被逼疯了！”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哽咽：“我爸妈还在老家等着我寄钱回去，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更不能被这东西缠上……求你了，沈师傅，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付！”

沈砚辞看着她无助的模样，又看了看木架上那些整齐排列的木活字，脑海中爷爷的话语再次响起：“这门手艺，不止是印刷，更是守护。”他沉默了片刻，鬼使神差地转身，走到木架前：“你先坐，我试试。”

夏晚星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连忙擦干眼泪，找了张靠墙的板凳坐下，目光紧紧盯着沈砚辞的动作，满是期待与忐忑。

沈砚辞从木堆里挑出一块上好的梓木，纹理顺直，无结无裂，分量沉坠，是爷爷生前珍藏的好料。他拿起刨子，双手握住刨柄，手腕发力，刨子在梓木上平稳划过。“沙沙沙”的声响中，卷曲的木屑簌簌落下，带着浓郁的梓木清香。他动作娴熟，虽然多年未做过木工活，但从小在爷爷身边耳濡目染，这些基本功早已刻进了肌肉记忆。

很快，一块规整的方形木坯就刨制完成。沈砚辞将木坯放在八仙桌上，又从抽屉里翻出爷爷留下的那本线装古籍。书页泛黄发脆，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古文，还有一些手绘的符文图谱。他循着记忆，翻到“镇宅驱煞符”那一页，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符文。

这符文并非寻常符咒，笔画扭曲如上古图腾，错综复杂，落笔需一气呵成，刻痕深浅要精准到毫厘，稍有偏差，便会失去效力。沈砚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从工具盒里取出那把陪伴爷爷半生的刻刀。刀柄缠着牛皮，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握在手中，竟传来一丝温热的触感。

他将木坯固定在桌角的夹具上，左手按住木坯，右手握紧刻刀，目光专注地盯着木坯表面。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此刻的他，褪去了之前的烦躁，眼神变得沉稳而坚定，竟有了几分爷爷当年的风范。

刻刀落下，稳而准。刀刃顺着符文的纹路游走，梓木的木屑纷纷扬扬落下，清香愈发浓郁，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淌。沈砚辞屏住呼吸，手腕灵活转动，时而轻挑，时而深凿，时而缓刻，时而疾划。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刀都恰到好处，符文的线条在木坯上逐渐显现，透着一股神秘而古朴的力量。

半个时辰后，一枚刻满符文的木活字终于成型。活字上的符文纹路清晰，深浅均匀，凹槽处还残留着细密的木屑，透着原始而神秘的气息。沈砚辞放下刻刀，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指尖触到活字，竟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温热波动。

他没有停歇，又从柜子里取出爷爷留下的朱砂和印泥。朱砂是上好的天然朱砂，色泽鲜红，颗粒细腻；印泥则是爷爷亲手调制的，混合了松烟墨、桐油和麝香，暗红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沈砚辞将朱砂倒入一个小巧的瓷碗中，加入少量印泥，用一根细木棒细细拌匀。朱砂的鲜红与印泥的暗红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色泽，散发出淡淡的灵力波动。

夏晚星坐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看着沈砚辞的动作，只觉得整个印坊里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了。那梓木的清香似乎越来越浓郁，包裹着她，让她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颈间的寒意也减轻了几分。

沈砚辞捏起刻好的符文活字，在混合了朱砂的印泥中均匀蘸饱，确保每个凹槽都沾满印泥。他拿起一张裁好的黄宣纸，平铺在八仙桌上，用镇纸压住四角。深吸一口气后，他将活字对准宣纸中央，猛地按了下去。

“嗡——”

活字落下的瞬间，一声轻微的嗡鸣响起，仿佛是木头发出来的共鸣。黄宣纸突然泛起淡淡的红光，纸上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红光顺着符文纹路流转闪烁，如同跳动的火焰。一股温暖的气息从纸上传来，扩散到整个印坊，夏晚星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吸了口气，只觉得压在胸口的巨石瞬间消失，颈间的寒意也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人豁然轻松。

“这、这是……”夏晚星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宣纸上那枚红光闪烁的符文，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又怕惊扰了这神奇的力量。

红光持续了片刻，渐渐消散，只留下宣纸上那枚暗红色的符文，字迹古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沈砚辞将符纸小心翼翼地揭下来，递给夏晚星：“贴身带着，别沾水，别让外人触碰。”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阴煞只是被暂时压制，根源未除，今晚恐怕还会作祟。我跟你去咖啡馆看看，找到阴煞的源头，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夏晚星接过符纸，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符文又闪过一丝微弱的红光，颈间的淤青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只剩下浅浅的印记。她又惊又喜，连忙将符纸贴身藏好，紧紧攥住沈砚辞的手：“太谢谢你了，沈师傅！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

“先不急着谈钱。”沈砚辞摆摆手，目光落在那枚刚刻好的木活字上。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真实可感，那并非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灵力波动。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爷爷口中的“非遗之力”，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实存在的神异。

他突然想起爷爷常说的话：“木活字不是死物，每一枚都藏着匠人的心血，刻着祖辈的智慧。这门技艺，不止是印刷，更是守护。”以前只当是爷爷的执念，如今亲身经历，才明白其中深意。

夏晚星千恩万谢地说了半天，见沈砚辞确实不急着要钱，便提出先带他去咖啡馆看看。沈砚辞点头应允，随手拿起一把刻刀揣进兜里，又从木架上取下几枚刻着简单符文的活字，用布包好放进背包。

两人走出印坊，锁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老巷里依旧安静，阳光透过高楼缝隙洒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沈砚辞回头望了一眼“沈记印坊”的招牌，木质的招牌已经有些腐朽，却依旧透着一股厚重的历史感。

老巷外，霓虹闪烁，钢筋森林鳞次栉比，车水马龙的喧嚣隐约传来。谁能想到，在这看似繁华的都市里，竟藏着如此阴邪之物，又有多少人正在遭受未知的侵扰。

沈砚辞握紧了背包里的木活字，心里有了一个清晰的念头。他不再是被迫继承祖业的叛逆者，而是非遗木活字的传人。这门沉寂已久的技艺，不该被遗忘在时光的角落。

刻刀为刃，活字为印，朱砂为引。在这钢筋水泥的都市里，他要让沉睡千年的木活字技艺重焕神异光芒，镇万邪，护安宁。

而那座藏着阴煞的古宅咖啡馆，不过是他传承之路的第一道试炼。前路或许充满荆棘，但他已然下定决心，接过爷爷的衣钵，让这门古老的技艺，在新时代的土壤里，绽放出独特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