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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孤寂而清脆的枪响，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殿堂内所有幸存者的目光。
陈狩单膝半跪在地，喘息着，染血的目光投向诺顿；路明非从柱子后猛地探出头，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就连眼前有些模糊的诺诺，也努力地望向那轮太阳寂灭的方向。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拉长。
可是众人预想中龙王心脏被贯穿、发出濒死哀嚎的场景并未出现。
诺顿庞大的身躯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道被陈狩砍伤的狰狞伤口，此刻，几片贤者之石的碎片正镶嵌其中。
这枚贤者之石子弹确实深入了血肉，甚至能看见一些碎片仍在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流光，试图侵蚀周围的组织。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伤口的最深处，透过被龙血染红的破碎肌肉和骨骼缝隙，隐约可见一层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布满了天然古老纹路的骨质结构——龙类最坚固的壁垒，护心骨。贤者之石的碎片，正死死地嵌在这层最后的防御上，如同试图撼动大树的蚍蜉。
“滋啦——”
贤者之石碎片上蕴含的“杂质”火元素与外物接触，骤然激发出一小簇炽白色的火焰，那是君焰被强行引燃的迹象！火焰灼烧着伤口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然而，诺顿只是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混合着轻微痛楚和更多嘲弄的低哼。他抬起一只龙爪，覆盖在伤口上，掌心微光一闪，那簇连钢铁都能瞬间汽化的君焰，就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掐灭，悄无声息地湮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
火焰怎么可能对火焰的君主造成伤害，这群小傻子真是异想天开。
他抬起头，黄金瞳越过满身浴血的陈狩，精准地投向了后方甬道方向，那个刚刚开枪的身影所在的位置。
他的声音恢宏而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和漫长岁月的绝对高傲：“时机抓得不错，小姑娘。这份冷静和决断，在人类中实属罕见。”
他像是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作品。
“可惜，你们对龙族的认知，还是太肤浅了。以为凭借这点小把戏，就能弑杀君王？”他微微摇头，仿佛在叹息蝼蚁的不自量力，“吾等之伟力，岂是尔等所能揣度？”
说完，他似乎终于对这几只不断骚扰的“苍蝇”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
“赐尔等死罪！”
他随意地抬起另一只龙爪，对着零和诺诺藏身的甬道方向，凌空一按！
没有吟唱，没有前兆，言灵·君焰的力量被他以最纯粹、最直接的方式引动！一团高度压缩、呈现出暗金色的炽热流火，如同小型的太阳般在他爪前瞬间成型，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呼啸着射向那片区域！
“小心！”零的镜瞳捕捉到了那毁灭性能量的凝聚，她猛地推开身旁还有些恍惚的诺诺，同时自身黄金瞳炽烈燃烧！镜瞳疯狂运转，试图解析、复制这火焰君主亲自释放的“君焰”！
她张开双手，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倾泻！顷刻间，一团规模小得多、颜色也浅淡几分的君焰在她身前仓促成型，迎向了那道毁灭洪流！
“轰——！！！！”
两股同源却力量悬殊的火焰在半空中猛烈碰撞！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席卷了整个殿堂！暗金色的君焰以压倒性的优势吞噬了零的复制品，残余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狠狠拍打在零和诺诺所在的区域！
零首当其冲，她构筑的防御在接触的瞬间就宣告破碎，娇小的身躯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甬道的青铜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软软滑落在地，生死不知。诺诺也被爆炸的余波掀飞，摔在远处，失去了意识。
解决了烦人的蚊子，诺顿的目光重新落回场中唯一还能站立的对手——陈狩身上。那目光冰冷而残酷，不再带有任何评价，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现在...轮到你了，有趣的虫子。让我看看，你还能挣扎多久。”
他不屑于再使用言灵轻易地将这些人烧成灰烬，而是迈动着沉稳的步伐，再次走向陈狩。他要亲手，一寸寸地碾碎这些胆敢伤到他的蝼蚁。
陈狩挣扎着站起身，但他的左臂无力地垂落，右臂也布满裂痕，全身骨头仿佛都在呻吟。虽然血肉都在迅速重铸，但他刚刚那搏命一击，几乎耗尽了大部分气力。面对步步紧逼的诺顿，他只能踉跄着后退，寻找着几乎不存在的机会。
诺顿似乎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并不急于下杀手，而是时而用龙尾扫击，将陈狩再次抽飞，撞在远处的青铜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
他时而又用利爪拍击，在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爪痕，逼迫陈狩狼狈躲闪；时而甚至喷吐出一小口龙息，灼烧着陈狩的身体，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
每一次撞击，每一次轰鸣，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路明非的心上。
所有人好像都忘记了，这个殿堂内不止有正在对决的一人一龙，还有他这个旁观者。
他躲在冰冷的青铜柱后面，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地面传来的震动，那是陈狩被一次次砸在墙上、摔在地上的证明。
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和焦糊味，那是陈狩的鲜血在流淌，身体在被灼烧。
可他却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引起那头可怕怪物的注意。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和脸上的灰尘、鼻涕混在一起，肮脏而狼狈。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狩哥...狩哥他那么强...怎么还是打不过这什么龙王...”
他看着陈狩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被诺顿肆意蹂躏，那个在学院里强大、冷静、仿佛无所不能的S级，此刻却如此无力，如此凄惨。而自己呢？自己这个同样被评定为S级的人，在做什么？
“我也是S级么...”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校长他们说我是S级，古德里安教授说我血统优秀，狩哥他也从来没有看不起我...可是...可是我现在在做什么？我这个S级到底能做什么？”
他过去十几年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
父母离开后，寄居在叔叔婶婶家，那种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一点事就被嫌弃的感觉；在学校里，因为成绩普通、性格懦弱，总是被同学有意无意地排挤和嘲笑；偷偷暗恋的女生，连上前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被一层灰蒙蒙的色彩笼罩着，压抑而憋屈。
只有那一天下午，他在陈狩的鼓励和帮助下向陈雯雯表了白，虽然失败了，但是他赤手空拳打赢了赵孟华，那是他这十八年人生唯一一次闪光的时候。
后来他就来了卡塞尔，他以为来到这个学院会不一样。这里有和他一样的“怪物”，这里有肯定他价值的S级评级，这里有陈狩这样愿意带着他的朋友。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过去那个衰仔的形象，可以挺起胸膛做人了。
即便课业成绩、体能训练他都很糟糕，但是校长、教授还有师兄以及陈狩似乎都一直相信他，他会是众人期盼的那个S级。他也曾幻想过，有一天他会和陈狩并肩站在一起，对抗龙族。
可是现在呢？
面对真正的危险，面对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骨子里还是那个路明非。那个只会在游戏里寻求慰藉，在现实中遇到困难就只想逃避的路明非。那个——废物。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救不了狩哥...我甚至不敢走过去...”
巨大的自我厌恶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校长他们...到底为什么相信我？陈狩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根本不配啊...我根本不配这个S级...”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内心剧烈翻腾，被悲伤、愤怒、恐惧、不甘种种负面情绪吞噬的时候，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那抹原本暗淡的金色，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明亮，如同被拨开的灰烬下重新燃烧起来的炭火。
一股微弱却无比威严、与他平日气质截然不同的气息，开始在他周身萦绕。
就在陈狩又一次被诺顿的龙尾扫中，如同炮弹般砸在他不远处的一根青铜柱上，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彻底瘫软下去，似乎连动弹一下手指都困难的时候——
一个清晰的、带着几分戏谑和慵懒的小男孩声音，突兀地在路明非的脑海中响起，仿佛就在他耳边低语：
“哎呀呀，真是看了一场好戏呢。我亲爱的哥哥，你还是这么...让人着急啊。你的朋友们都要死咯~”
路明非猛地一愣，这个声音！他记得！是在3E考试时，那个自称是自己那个正方体弟弟，又把自己推下阁楼的小男孩！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声音从何而来，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冰冷的青铜殿堂消失了，惨烈的战斗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站在一处陡峭嶙峋的山巅之上。
脚下是翻滚的、望不到边际的浓密云海，而在云海之下，隐约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以及——无数巨龙的咆哮和垂死的哀鸣！
他低头望去，透过偶尔散开的云隙，能看到一片浩瀚无垠的古战场。
穿着古老甲胄的人类军队，手持闪烁着言灵光芒的武器，与天空中遮天蔽日的、形态各异的巨龙惨烈地搏杀着！火焰、冰霜、雷电、风暴......各种强大的力量在战场上肆虐，每一秒都有生命在消逝，鲜血染红了大地，龙尸如同陨石般从天空坠落！
那是一场属于神话时代的、人与龙的战争！场面之宏大、之残酷，远超他任何想象！
路明非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甚至忘记了思考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很壮观，不是吗？”
那个小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语气。
路明非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在他身后不远处，山巅最高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由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王座。王座的造型古朴而狰狞，扶手是咆哮的龙首，靠背则是一对收拢的龙翼。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悠闲地坐在王座之上。他穿着一身极其合体的黑色小西装，白色的蕾丝领巾一丝不苟，脚下是锃亮的小皮鞋。
他的面容精致得如同天使，皮肤白皙，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和玩世不恭。他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正笑眯眯地看着路明非。
“你...你到底是谁？”路明非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惧。眼前的景象和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我？”小男孩歪了歪头，笑容更加灿烂，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我是路鸣泽啊，你亲爱的弟弟。当然，你也可以叫我——能实现你任何愿望的——魔鬼。”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能穿透路明非的灵魂，看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无助和渴望。
“那么，我亲爱的哥哥，”路鸣泽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如同伊甸园中的蛇，“看着你唯一的朋友在你面前被虐杀，感觉如何？是不是很愤怒？很不甘？是不是...很想做点什么？”
他摊开双手，仿佛拥抱整个世界：“你知道么，你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潜力。什么S级？什么初代种龙王？对你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力量，足以碾碎那头龙王——拯救你朋友的力量。”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要交换吗？”
“给我四分之一的生命，我帮你...解决他。”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王座上的路鸣泽，看着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又深不见底的眼睛。脚下古战场的厮杀声、巨龙的咆哮声、陈狩濒死的惨状、自己无能懦弱的痛苦......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冲撞。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魔鬼的男孩是谁，不知道这交易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陈狩快要死了。那个在他最无助时给予他温暖和庇护的朋友，那个他潜意识里视为依靠的人，正在因为他这个废物的无能而走向死亡。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受伤而无能为力！他不想再做那个被人嘲笑、连自己都唾弃的衰仔路明非！
哪怕是与魔鬼交易！哪怕付出未知的代价！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绝望、愤怒和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猛地从他心底爆发出来！
他抬起头，原本怯懦的眼神中，燃起了疯狂的火焰，死死地盯着路鸣泽，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那句话：
“交换！我交换！帮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