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王府议事厅。
烛火通明,却照不亮每个人眉宇间的凝重。
林牧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那份刚从边境加急送来的谍报,纸张边缘已被揉出细微的褶皱。“啪” 一声轻响,他将其按在桌上,抬起眼,目光扫过厅内众人。
郑知远手按腰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那道旧疤在灯光下更显狰狞。赵铁柱沉默地坐在角落,目光却不断在厅柱、屋梁上扫过,仿佛在检查这座建筑的结构是否牢靠。苏婉清指间攥着一枚算盘珠子,指尖冰凉,面上却强自镇定。
“都说说吧。”林牧之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外邦探子活动频繁,边境摩擦日渐增多,这‘山雨欲来’之势,诸位感受如何?”
郑知远霍然起身,甲叶碰撞发出铿锵之声。“主公!有何可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寒川将士,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还怕他几个探子不成?”他胸膛起伏,激动得掌心沁出汗水,“只待主公一声令下,末将即刻返回边关,必叫那些魑魅魍魉有来无回!”
“郑将军忠勇,牧之深知。”林牧之微微颔首,瞳孔却微微缩紧,“但此番敌手,非昔日马贼流寇,亦非皇甫嵩那般权谋之士。其舰船利炮,窥伺已久,图谋甚大。光是硬拼,我寒川儿郎的血,能流多少?”
郑知远脸色涨红,还想争辩,林牧之抬手止住他,目光转向角落:“铁柱,工坊产能、军械储备,尤其是新式后装炮与蒸汽铁甲舰的进度,你实话实说。”
赵铁柱喉结滚动了一下,站起身,声音低沉却清晰:“主公,工坊日夜不停,流水线已全力运转。后装炮月产可达三十门,弹药充足。只是……铁甲舰第二艘,锅炉密封尚有些许难关,还需……五日。”他说完,下意识地反复检查了下座椅的榫卯,才缓缓坐下。
“五日……”林牧之沉吟,指尖再次摩挲起谍报的边缘。
这时,苏婉清轻轻放下算盘,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郑将军稍安勿躁,铁柱大哥也已尽力。牧之,我昨夜核过账目,库银尚可支撑三月大战。但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或拖延时日,待我铁甲舰成,新炮列装,胜算更大,百姓亦能少受战乱之苦。”她说到“百姓”二字时,耳尖微微泛红,显是内心并不平静。
“苏主事此言差矣!”郑知远眉峰上挑,“岂能坐视敌寇挑衅?拖延下去,岂非示弱?边境将士的士气何存?”
“将军,不是示弱,是蓄力!”苏婉清声调微扬,据理力争,“每拖延一日,我们的炮更利,船更坚!此时贸然开启大战,若后勤不继,或战事胶着,岂不正中敌人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自乱阵脚!”
“你!”郑知远手按刀柄,青筋微露。
“够了。”
林牧之淡淡两个字,却让厅中骤然一静。他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目光掠过每一张或焦躁、或担忧、或坚定的面孔。
“知远,”他看向这位一路生死与共的兄弟,语气放缓,“我知你心系边境,忧心将士。你的勇,是寒川的刀锋,无锋,我们无法立足。”
郑知远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林牧之又看向苏婉清:“婉清,你的虑,是寒川的基石。无此精打细算、顾全大局,我们早已在内耗中崩塌。你的道理,没错。”
苏婉清指尖微微一颤,算盘珠子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最后,他看向赵铁柱:“铁柱,你的稳,是寒川的筋骨。工坊里每一个零件,都关乎前线生死。你坚持要那五日,必有其因,我信你。”
赵铁柱重重地点了下头,只吐出两个字:“必成。”
林牧之走回主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烛火摇曳。
“但你们要记住!”
他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锐光四射。
“刀锋再利,砍不到敌人身上,便是废铁!”
“基石再固,若无人守护,终被撬翻!”
“筋骨再硬,若无热血驱动,亦是死物!”
他环视三人,一字一顿,情绪澎湃:“外敌当前,我们要的不是争论对错!要的是拧成一股绳!知远的勇,要用在婉清谋划的时机上!铁柱的稳,要撑起知远冲锋的底气!而婉清的智,要指引我们所有人前进的方向!”
“我们几个,从寒川那个冰天雪地、马贼环伺的绝境里一起爬出来!建工坊,兴农业,办学堂,抗封锁,平诸侯!什么风浪没见过?”
林牧之情绪激动,语速加快:“如今不过是一群藏头露尾的海外豺狼,就让我们自己人先起了争执?寒川的精神,是团结!是信任!是把后背交给同伴的毫不犹豫!”
他走到郑知远面前,伸出手。郑知远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与他紧紧相握。
林牧之又看向苏婉清和赵铁柱。苏婉清眼眶微红,放下算盘,将手覆了上去。赵铁柱沉默却坚定,他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最后重重地盖在最上面。
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代表着寒川最核心的力量。
“传令!”林牧之声如金石,斩钉截铁。
“郑知远,即日返回边境,依险布防,多派斥候,严密监控敌踪。敌不越界,我不先发!但若敌敢犯我疆土一寸,给我往死里打!打出我寒川的威风!”
“得令!”郑知远轰然应诺,眼中再无迟疑,只有沸腾的战意。
“赵铁柱,工坊交给你!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四日之内,我要看到铁甲舰下水!所有工匠,双倍犒赏!若有难处,直接报我,举全境之力支持!”
“是!”赵铁柱喉结滚动,反复说道:“四日……必成!”
“苏婉清,统筹后勤,确保边境物资、工坊用料,无一短缺!同时,启动战时预案,稳定民心,严防内奸!”
“婉清明白。”苏婉清深吸一口气,眼神已恢复清明与锐利,指尖迅速在虚空中拨动,显然已开始心算。
命令一条条发出,清晰果断。
厅内的凝重气氛为之一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仇敌忾的炽热。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匆匆,却充满了力量。
林牧之独自站在厅中,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内部的裂痕,必须用绝对的信任和共同的目标来弥合。
此刻,寒川上下,军民一心。
这面用汗水、智慧与钢铁铸就的盾牌,已准备好迎接任何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