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辚辚,一路向东。
拓跋翎月没有再与那两个名为“照顾”,实为“眼睛”的侍女多说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掀开车窗的一角,用那双早已习惯了捕捉猎物的眸子,贪婪地审视着这片属于陈安的土地。
越看,她心中的那份惊异,便越是浓厚。
出了那座钢铁浇筑般的边境雄城,沿途所见,皆是阡陌交通,井然有序。
那些在羯人治下,早已荒芜得可以跑马的田地,在这里,竟被重新规划得整整齐齐。
一条条新修的,宽阔的沟渠,如同银色的脉络,将远方江河的活水,源源不断地引入田间。
正值秋收时节,金黄的稻浪,在风中翻滚起伏,一望无际。
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正在劳作的农人。
他们的脸上,虽然也带着几分属于底层百姓的,被岁月与劳作磨砺出的麻木。
但那麻木之下,却藏着一种,拓跋翎月不懂,却能清晰感受到的,名为“希望”的东西。
他们不是在为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主老爷卖命,也不是在恐惧着,随时可能会挥下来的,属于官兵的皮鞭。
他们,是在为自己耕种。
因为,拓跋翎月敏锐地发现,在每一片田地的地头,都立着一块崭新的木牌。
木牌之上,用清晰的墨色字迹,写着汉字。
“某某乡,某某村,田主,王二狗。”
“官七,民三。”
“纳粮者,记‘工分’。工分可换盐,换铁,换布匹。子女可入村学,免费开蒙。”
拓跋翎月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分地。
减租。
甚至,还用一种,她闻所未闻的“工分”,去将这些最卑微的泥腿子的利益,与这个全新的,属于陈安的政权,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手笔,何其熟悉!
这不就是那个男人,在益州,那个被他称之为“墨家村”的地方,所玩弄的那套“墨恩司”的把戏吗?!
只是,那个男人的“墨恩司”,更像是一种建立在“神迹”与“恩赐”之上的,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而陈安的这套东西,则更加直接,更加**,也更加深入骨髓。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农夫,用最实际的利益,将每一颗“民心”的种子都牢牢地,种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片,只为他一个人,所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公主,您看那是什么?”
苏璃的声音,将拓跋翎月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顺着苏璃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方的官道之上,一支规模庞大的商队,正在缓缓行来。
那商队,足有数百辆大车。
车上,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货物。
有堆积如山的粮食,有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布匹,甚至,还有一些,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具体模样的沉重铁器。
如此庞大的一支商队,若是放在她父王的治下,或是,那些被五胡所占据的,混乱的州郡,早已成了各路人马眼中的一块巨大肥肉。
不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或是神出鬼没的盗匪扒下三层皮,是绝对不可能安然通过的。
可在这里,却截然不同。
护送这支商队的,只有区区数十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黑甲骑士。
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紧张。
他们只是沉默地护卫在商队的两侧,那姿态与其说是在护卫,不如说,更像是在维持秩序。
而官道之上的那些,来来往往的行脚商,或是普通的百姓在看到这支商队时,非但没有露出任何贪婪或畏惧的神情。
反而,有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他们会主动地将道路让开,甚至,会有一些路过的农人,对着那支商队遥遥地躬身行礼。
“他们,在做什么?”
拓跋翎月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回公主。”
一旁,正在为她更换热茶的侍女挽香,轻声开口,那声音,依旧是恭敬而又疏离。
“那是,陈安将军麾下,‘通济商行’的官营商队。”
“官营商队?”
“是。”
挽香点了点头。
“通济商行,不以盈利为首要目的。它的存在,是为了平抑各郡物价,打击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
“它会以一个远低于市价的公道价格,从农人的手中,收购余粮。再以一个同样公道的价格,将那些从其他州郡运来的盐、铁、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卖给百姓。”
“商队的每一次往来,所带去的,不仅仅是货物,更是我家将军对治下所有百姓的承诺,所以,百姓敬他,爱他。”
拓跋翎月沉默了。
她看着那支,缓缓远去的商队。
她看着那些,对着商队躬身行礼的农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以为,自己率领的三千狼军是草原之上最锋利的刀。
可陈安的刀,却是这千千万万,被他用利益与秩序,武装起来的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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