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之内,牛油灯火跳跃,将拓跋宏脸上的阴晴不定映照得愈发深沉。
呼延战等一众武将早已领命退下,只留下慕容修和依旧立在原地,身姿挺拔如一杆标枪的拓跋翎月。
空气中还残留着烤肉的焦香与烈酒的醇厚,但此刻,却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翎月。”
拓跋宏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温和,像是在安抚一头即将失控的幼狼。
“你的分析,让为父,很欣慰。你长大了,懂得看这天下的棋局了。”
他走下王座,来到拓跋翎月面前,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肩上。
“但陈安此人,心机深沉,反复无常。你此番南下,深入虎穴,为父,实在放心不下。”
拓跋翎月没有动,任由那只象征着草原最高权力的手掌停留在自己肩上。
她能感觉到那手掌的温度,却感觉不到半分属于父亲的暖意。
那只手,更像是在估量一件兵器的分量,权衡它的价值。
“父王。”
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极了北境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您是担心女儿的安危,还是担心这三千精锐,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一句话,直白,尖锐,瞬间撕碎了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
拓跋宏的眼神骤然一紧,那股属于草原雄主的威压,如实质般压了过来。可拓跋翎月只是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的退缩。
僵持片刻,拓跋宏忽然笑了。
那笑声,低沉而又复杂。
“你这丫头,脾气倒是越来越像我了。”
他松开手,踱步回到地图前,目光重新落在那片被群山环绕的益州之上。
“也罢,既然你看得比他们都远,那你说说,你想怎么做?”
这才是真正的问话。
拓跋翎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之间,不再是父女,而是两个正在谈判的君臣,或者说,是利益交换者。
“很简单。”
拓跋翎月走到地图前,与拓跋宏并肩而立。
“陈安引五胡入关,看似疯狂,实则已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他现在最缺的,不是兵,也不是地盘。他最缺的,是‘名分’。”
“他背叛汉族,引胡入室,早已是天下汉人眼中的国贼。他麾下的那些汉人将领,嘴上不说,心里难道没有疙瘩?他急需一个强有力的,非汉族的盟友,来为他这套‘胡汉共治’的歪理邪说,站稳脚跟。”
拓跋宏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示意她继续。
“我们鲜卑,如今坐拥冀、幽二州,兵强马壮,是五胡之中,实力最强的势力。我们,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但这种结盟,太浅了。只靠一纸盟约,随时可能被撕毁。要想让他,真正与我们捆绑在一起……”
拓跋翎月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唯有,联姻。”
“联姻?”
拓跋宏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是说……”
“没错。”
拓跋翎月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女儿愿亲率三千精骑,以‘拜访盟友’之名,南下荆州。名义上,是送去我鲜卑的牛羊与诚意。实际上,是去探一探,他陈安的底牌。”
“若他真有与霍天生一较高下的实力,那女儿,便可以鲜卑公主之尊,下嫁于他。从此,鲜卑与他陈安,便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到那时,他陈安的汉军,便是我鲜卑南下的刀。我鲜卑的铁骑,便是他陈安北上的盾。南北夹击,这天下,唾手可得。”
“而他霍天生……”
拓跋翎月说到这个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的,嗜血的颤抖。
“他就算在益州那片弹丸之地,造出了通天的神器,面对我们群起攻之的威势,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番话,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
拓跋宏看着自己这个,不知不含苞待放,只知磨刀霍霍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她所有的分析,所有的谋划,最终,都指向了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他更知道,让她嫁给陈安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枭雄,无异于将她推进另一个火坑。
可是,她说的对。
这盘棋太诱人了。
“不行。”
拓跋宏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属于父亲的,担忧与不舍。
“为父不能拿你的终身幸福,去赌这天下的归属。你是为父最珍爱的明珠,为父怎能……”
“父王。”
拓跋翎月打断了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眸,在这一刻,竟也罕见地,染上了一层复杂的水汽。
“女儿知道,您心疼我。可是,从母亲去世的那天起,女儿便知道,这世间,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的刀。”
“女儿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女儿是草原上的狼。狼,就该去最危险的战场,去撕咬最强壮的敌人。女儿此去,不仅仅是为了我鲜卑的霸业,更是为了,亲手去了结一段,属于我自己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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