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刺骨的寒意,将陈安那精心编织的谣言,如同一场看不见的瘟疫,从三州边境,悄无声息地吹入了益州腹地。
这一次,不再是那本需要识文断字才能看懂的《解神篇》。
这一次,是血。
是足以让任何一个淳朴乡民魂飞魄散的,活童献祭。
“听说了吗?邻村王二麻子家刚满月的娃,昨夜里被掏了心,就摆在村口的土地庙前!旁边还扔着一块黑布,上面画的,就是墨神那个古怪的图腾!”
“何止啊!我婆家三姨的侄子,就在墨恩司里做工,他说亲眼看见,那墨神半夜会化作一团黑气,在工地上游荡,专吸那些壮劳力的阳气!不然你以为,那城墙咋修得那么快?”
“魔神……他根本不是什么墨神,他是个吃人魂魄的魔神啊!”
恐惧,远比理智更具传染力。它不需要逻辑,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血淋淋的引子,便能在人心最黑暗的角落里,疯狂滋生。
起初,只是在偏远的村镇。很快,这股黑色的恐慌,便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了整个益州城。
父母们不敢再让自己的孩子踏出家门半步。墨贤庭的蒙学馆里,原本琅琅的读书声,变得稀稀拉拉。甚至连墨恩司的工地上,都开始出现逃工的现象。他们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愿成为下一个被魔神“奠基”的祭品。
州牧府,议事堂。
“夫人!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杜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抑制的焦躁。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这股妖风,已然动摇了墨神的根基!依属下之见,当立刻派遣墨安司彻查血案源头,昭告全城,安抚民心,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范长生也捻着胡须,面色凝重。
“杜参军所言极是。此事背后,必有黑手。敌在暗,我在明,此时若行高压之策,只会正中敌人下怀,激化民怨。”
万狐嫣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玄黑色的宫装,衬得她那张冷傲的脸庞,愈发不食人间烟火。
她没有去看堂下那两位心急如焚的谋士,只是用指甲,轻轻地,刮蹭着椅臂上雕刻的凤凰翎羽。
“查?怎么查?等你们查出个子丑寅卯,黄花菜都凉了。”
万狐嫣的声音冷傲,不带一丝波澜。
“安抚?用什么安抚?用道理去跟一群已经被恐惧吓破了胆的愚民讲道理?”
她终于抬起眼,那双漂亮的凤眸里,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断。
“夫君将益州交给我,不是让我来当和事佬的。”
她知道,这是她在霍天生“闭关”期间,遇到的第一场,也是最严峻的一场考验。
她不能退,也退不起。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向那个男人证明,她万狐嫣,不仅仅是一个只能在床榻上取悦他,在后院里工于心计的女人。
她,同样可以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传我将令。”
万狐嫣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议事堂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墨安司听令!即刻查封城中所有传播谣言的说书茶馆,逮捕所有说书人!凡在公开场合,再有议论‘魔神’之事者,一律以妖言惑众罪论处,就地格杀!”
“夫人三思!”
杜衡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步。
可万狐嫣根本没有理会他,她的雷霆手段,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迅速席卷了整个益州城。
然而,当墨家军的士兵,将几个唾沫横飞的说书人从茶馆里拖出,当街斩首时,围观的百姓非但没有被镇住,反而爆发出了更大的恐慌。
“看到了吗!魔女杀人灭口了!”
“她心虚了!那魔神食子的事,定然是真的!”
“快跑啊!魔神要开始清算我们了!”
高压,非但没能扑灭火焰,反而如同浇上了一勺滚油,让这场恐慌的烈焰,烧得更旺,更猛。
万狐嫣,这位刚刚品尝到权力滋味,便遭遇迎头痛击的“监州夫人”,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她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脸上的焦躁与怒意,已尽数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可怕的,冰冷的平静。
她终于明白,用光明去驱散黑暗,太慢了。
唯一能战胜恐惧的,只有创造出,一个更大的恐惧。
“骆齐峰。”
她召来了那个如同影子般的墨安司司长。
“三天。”
万狐嫣的声音,如同两块寒冰在摩擦。
“我要知道,城里所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老鼠,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关系网,以及他们昨夜,与谁通过房事,说了几句话。”
骆齐峰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躬身,行礼,然后如同一滴墨,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
三天后。
一张密密麻麻的名单,被送到了万狐嫣的案头。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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