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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是被院子里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和行李箱轮子碾过石板的噪音吵醒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纸，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我皱着眉，把脑袋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些，试图屏蔽外面的喧嚣。雨村平时安静得像世外桃源，除了鸡鸣狗吠和风声，很少有这么嘈杂的时候。
“吵什么……”我含糊地嘟囔，带着浓重的起床气。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块豆腐干。他总是这样，作息规律得不像人类。
外面的声音更清晰了些，是几个年轻男女的声音，带着城市里来的那种清脆和活力，正在跟胖子交涉。
“……老板，我们就是在小红薯上看到推荐，说您这儿的药膳特别绝！特意找过来的！”
“对啊对啊，我们从市里包车过来的，路可真不好走，颠死我们了！”
“老板，现在还能吃饭吗？我们没预约上药膳，随便炒几个菜也行！”
胖子那大嗓门带着笑意响起来，透着一股子生意上门的热情：“哎哟！各位同学辛苦了！快请进快请进！没预约药膳没关系，胖爷我随便露两手，也保管你们吃了还想来！不过咱这小店，食材有限，得看看冰箱里还有啥……”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扒在窗户边往外瞧。只见院子里站着七八个年轻人，男女都有，穿着冲锋衣、运动鞋，背着登山包，一副标准的大学生出游打扮。一个个风尘仆仆，但眼睛都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小院和旁边的喜来眠招牌。胖子正站在厨房门口，搓着手，脸上笑开了花。
得，看来是“喜来眠”的名声不小心传出去了，引来了探索自然的年轻游客。我挠了挠鸡窝似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出去。
“怎么回事啊胖子？”我打着哈欠问。
“哟！咱们吴老板醒了！”胖子一见我，眼睛更亮了，赶紧把我拉过去，对着那群大学生介绍，“来来来，给各位同学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喜来眠的大老板，无邪！学问大着呢！”
那几个学生立刻好奇地看向我，纷纷打招呼：“吴老板好！”
我被他们看得有点不自在，尤其是还没完全清醒，只能干笑着点点头：“你们好……吃饭是吧？胖子，看着弄点吧。”
“好嘞！”胖子应得响亮，又压低声音在我耳边飞快地说，“天真，看见没？财神爷上门了！都是大学生，好说话！一会儿我好好露一手，你机灵点，务必把他们稳住！最好能让他们帮咱们发朋友圈宣传宣传！”
我白了他一眼，这死胖子，钻钱眼里了。不过看着这群年轻人充满活力的样子，倒也不讨厌。雨村平时太静了，来点热闹也不错。
胖子转身钻进厨房忙活去了，锅碗瓢盆立刻叮当作响起来。我招呼那几个学生在院子里的木桌旁坐下，给他们倒了点凉茶。
“吴老板，你们这儿环境真好！”一个扎着马尾辫，看起来很活泼的女生接过茶杯，笑着说，“空气太新鲜了！跟我们学校那边完全不一样！”
“是啊，这一路开车过来，虽然颠了点，但风景没得说！”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附和道，“感觉心灵都被净化了！”
我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感叹，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莫名的骄傲。这地方在我眼里就是个小破村子，但在他们看来，倒成了世外桃源。
“还行吧，就是乡下地方，图个清静。”我谦虚了一句，靠在椅背上，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
闷油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门口，他大概是刚去后山转了一圈回来，手里还拎着几根新鲜的竹笋。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衣裤，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一出现，就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所有学生的目光。
“哇！这位是……”刚才那个马尾辫女生眼睛都直了，小声问旁边的同伴。
我赶紧介绍：“哦，这是……我们这儿的，嗯，伙计，姓张。” 我可不敢说这是活了一百多岁的张家起灵，怕吓着这些祖国花朵。
闷油瓶淡淡地扫了那群学生一眼，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厨房门口，把竹笋递给胖子，然后就在院角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拿起旁边没做完的木工活，低头继续削他的木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他就算安静地坐在角落，也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让人无法忽视。那几个学生，尤其是女生，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他那边瞟，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兴奋和好奇的红晕。
我心里有点莫名的不爽，像是自己藏着的宝贝被人觊觎了。但转念一想，小哥这长相气质，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我也习惯了。
胖子的效率不是盖的，没过太久，饭菜的香味就浓郁地飘了出来。他吆喝着端出来几盘菜：清炒后山野菜，小葱炒土鸡蛋，腊肉炒笋片，还有一大盆紫菜蛋花汤。虽然不是什么硬菜，但胜在食材新鲜，色泽诱人。
“来来来，同学们，家常便饭，别嫌弃！趁热吃！”胖子热情地招呼。
那群学生早就饿坏了，道了声谢就拿起筷子开动。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咀嚼声和偶尔发出的赞叹。
“嗯！这个野菜好吃！清爽！”
“鸡蛋好香啊！”
“腊肉炒笋片绝了！这笋好嫩！”
胖子听着夸赞，笑得见牙不见眼，凑到我身边，用胳膊肘捅我：“天真，机会来了！快，问问他们能不能帮咱发个朋友圈啥的宣传宣传！”
我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那个……同学们，觉得味道还行吗？”
“岂止是还行！太可以了吴老板！”马尾辫女生竖起大拇指，“比我们学校食堂好吃一百倍！”
“那就好……”我斟酌着词句，“我们这小店刚开没多久，位置又偏，生意不太好做。要是各位觉得还不错，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们在朋友圈或者小红书什么的，随便发发，宣传一下？”
“没问题啊！”另一个短发女生爽快地答应，立刻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拍！这环境，这菜品，发出去绝对有人问！不过你们都上小红薯了，宣传力度肯定可以。”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拿出手机对着院子、远处的山景和桌上的空盘子拍照。
胖子乐得合不拢嘴，冲我直挤眼，意思是你小子干得漂亮。
吃完饭，学生们心满意足地喝着茶休息。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似乎是领队的，犹豫了一下，开口问我：“吴老板，我们还有个不情之请……我们这次行程计划在附近玩两天，本来打算住镇上的，但看你们这儿环境这么好……不知道你们这儿有没有空房间，能让我们借宿一晚？我们可以付钱的！保证爱惜东西，不乱动！”
他这话一出，其他学生也都眼巴巴地看着我，满脸期待。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胖子。我们这小楼，就三间房，我和小哥一间，胖子一间，还有一间堆了点杂物，倒是能收拾出来，但也住不下七八个人啊。
胖子一听“付钱”两个字，眼睛瞬间亮了，堪比一百瓦的电灯泡。他一把将我拉到旁边，压低声音，激动地说：“天真！机会啊！大好的机会！送上门的生意！咱们把那杂物间收拾出来，打地铺！再不行，客厅也能凑合！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咱们喜来眠能不能彻底火出圈，就看这一波了！你必须给我拿下！”
我看着胖子那副“见钱眼开”的嘴脸，有点无语：“胖子，这能行吗？条件太差了，人家大学生能愿意？”
“有什么不愿意的！体验生活嘛！”胖子拍着胸脯，“你看他们那兴奋劲儿，住帐篷他们都乐意！赶紧的，去谈！价格别要太高，但也不能太低，显得咱没档次！”
我被胖子推着，只好硬着头皮走回去，对那群学生说：“房间……我们这倒是有一间空着的，但条件比较简陋，而且可能得住好几个人挤一挤。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领队的男生立刻说，“我们出来玩就是体验的！有瓦遮头就行！比住帐篷强！”
“对对对！我们没问题！”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于是，住宿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胖子兴高采烈地去收拾那间杂物间，我把客厅的沙发也整理出来，好歹能睡两个人。张起灵虽然没说什么，但也默默起身，帮忙把一些沉重的杂物挪开。
那群学生倒是很自觉，主动帮忙打扫，还把自己的行李归置得整整齐齐。看着他们忙碌又充满朝气的背影，我这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清静而产生的不快，也渐渐消散了。年轻人嘛，热闹点也好。
安顿下来后，学生们放下行李，就迫不及待地要出去探索雨村了。他们向我们打听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哪条小溪水清，哪片林子好看。
胖子一边擦着汗，一边给他们指路，唾沫横飞地把我们雨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拿着手机、相机，嘻嘻哈哈地朝着后山的小路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绿意盎然的树林里。
院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胖子哼着小调收拾东西的声音，以及张起灵坐在老地方，继续削木头的细微声响。
阳光暖暖地照着，微风拂过，带来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虽然多了点意外插曲，但这才是雨村本该有的，宁静中带着点生机勃勃的日常。
胖子凑过来，美滋滋地数着刚刚收到的饭钱和预付的住宿费，嘴里念叨着：“不错不错，开门红！天真，看见没？咱们喜来眠的春天就要来了！等这帮孩子回去一发朋友圈，咱们这就成网红打卡地了！”
我看着他财迷心窍的样子，忍不住打击他：“得了吧你，还网红打卡地，就咱们这破路，来一趟都得颠散架，能有多少人来？”
“嘿！你这人，怎么一点商业头脑都没有！”胖子不服气，“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有小哥的颜值……啊呸，是咱们有真材实料的药膳和胖爷我这手艺，再加上这原生态的环境，绝对有搞头！”
我懒得跟他争，转身想去帮小哥做点木工活，却看见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望着那群学生消失的山路方向，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若有所思？
“小哥，看什么呢？”我问。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摇了摇头，重新拿起刻刀，专注于手中的木头。那木头在他手下，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类似小动物的轮廓。
我也没在意，只当他是被年轻人的活力所触动。毕竟他活了一百多年，见过太多人来人往，或许也会偶尔感慨青春的短暂和鲜活吧。
傍晚时分，那群学生回来了，一个个累得够呛，但精神依旧亢奋，叽叽喳喳地跟我们分享他们的见闻，拍了什么好看的照片，看到了什么奇怪的虫子。
胖子又张罗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吃饭的时候，气氛更加融洽了。学生们不再那么拘谨，开始跟我们聊天，问东问西。问我们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开店，问雨村有什么传说，甚至还有人壮着胆子问闷油瓶是不是练过武术，怎么气质那么特别。
小哥自然是不会回答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只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说他是山里人，不爱说话。
晚上，我把他们安顿好。杂物间打了地铺，睡了四个男生，客厅沙发睡了一个男生，两个女生则睡在胖子临时收拾出来的、原本堆杂物的一个小隔间里，条件虽然简陋，但他们看起来还挺满意。
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还能隐约听到隔壁杂物间里传来的、压低的说话声和轻笑，充满了年轻的气息。闷油瓶躺在我身边，呼吸平稳。
“没想到还真留他们住下了。”我小声说，带着点不可思议。
“嗯。”小哥应了一声。
“胖子这下高兴坏了，估计做梦都在数钱。”
“……”。
过了一会儿，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闷油瓶忽然低声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清晰可辨：“明天，我去后山看看。”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后山他不是常去吗？有什么好看的？
但困意袭来，我也没力气多想，翻了个身，嘟囔道：“随你……小心点……”
他似乎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
窗外的虫鸣依旧，混合着隔壁年轻人细微的鼾声，构成了一曲奇特的雨村夜曲。在这熟悉的声响中，我沉沉睡去，心里模糊地想，这样热闹一下，好像……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