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故事 第42章 苦艾与盐

陈顾问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了餐厅内勉强维持的平静。他自称“心理创伤顾问”，对朴先生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精准地道出了“噬忆之影”这个羊皮纸上的词汇。他的出现，意味着朴先生的创伤并非孤立事件，其背后可能牵扯着更深、更黑暗的网络。

“你都知道些什么？”李瑞谦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冷静，带着研究者的审慎，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警惕。

陈顾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朴先生是我接手过最复杂的案例之一。他的创伤……很古老，很深，像一颗埋藏多年的毒瘤。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帮他建立起一层脆弱的‘外壳’，让他能够维持日常的生活。”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四人，“而你们，用一道看似无害的鹿里脊，就撬开了那道裂缝。”

他的指责并不激烈，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让珉俊感到一阵内疚。作为厨师，他从未想过食物会成为伤害他人的凶器。

“我们并非有意……”智慧试图解释。

“有意无意，并不重要。”陈顾问打断她，眼神锐利，“重要的是后果。‘噬忆之影’一旦被激活，不仅会继续啃噬宿主，还具有……传染性。它会像病毒一样，寻找新的脆弱心灵依附。你们的这个‘场域’，现在就像一个培养皿。”

韩夏琳倒吸一口冷气，她的设备数据似乎印证了这一点——那些无法归零的污染读数。

“那我们该怎么办？”珉俊沉声问道，他更关心解决问题的办法。

陈顾问的视线落回羊皮纸上，看着那些刚刚显现的、关于“抚触之光”和净化的符号。“古老的智慧……总是带着风险。你们想用上面的方法？”他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讽刺，“‘抚触之光’需要极高的精神境界和媒介，谈何容易。至于净化……普通的办法，对这种层级的污染无效。”

他顿了顿，像是在评估是否要透露更多：“据我所知，有一种非常古老的净化仪式，需要特定的媒介来‘中和’这种结构性损伤。一种是‘苦艾’，其极致的苦涩能切割和麻痹负面的精神连接；另一种是‘海盐’，尤其是经历过潮汐涨落、蕴含大地与海洋原始记忆的盐，能稳定场域，重塑边界。”

苦艾与盐！这正是李瑞谦之前在羊皮纸边缘符号中隐约解读出，却不敢确定的意象！

“你知道具体的方法吗？”李瑞谦追问。

陈顾问摇了摇头：“我只是个顾问，不是祭司或巫师。具体的仪式、步骤、精神引导……需要你们自己去古老的记载中寻找。或许，”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羊皮纸，“你们拥有的，比我知道的更多。”

他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声称如果朴先生的情况进一步恶化，或者他们遇到了“无法理解的麻烦”，可以联系他。然后，他便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下满室的疑云和更沉重的压力。

“不能完全相信他。”夏琳第一个表态，“他的出现太巧合，目的也不明确。”

“但他提供的‘苦艾与盐’，和羊皮纸的暗示吻合。”李瑞谦沉吟道，“这增加了信息的可信度。至少，这是一个方向。”

珉俊握紧了拳头：“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尝试净化。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让我们这里重新变得安全。”

接下来的两天，团队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李瑞谦和夏琳负责深入研究羊皮纸上所有与净化、苦艾、盐相关的符号，试图拼凑出完整的仪式流程。智慧则动用所有的人脉，寻找品质最上乘、最具“灵性”的苦艾草和来自特定海域、传统日晒的老海盐。珉俊则闭门不出，在厨房里反复试验，试图理解如何将“苦艾的极致苦涩”与“海盐的纯净稳定”这两种看似矛盾的味道意象，融入一种非食用的、纯粹用于仪式的制备物中。

最终，他们根据羊皮纸的指引，结合自己的理解，拟定了一个初步的仪式方案：

· 时间： 选在月相渐亏的深夜，象征“消退”与“清理”。

· 媒介： 将干燥的苦艾草研磨成极细的粉末，与粗粝的海盐按照某种特定的比例混合。李瑞谦强调，比例必须精确，象征着“界限”与“平衡”。

· 阵型： 四人分别位于餐厅的四个方位。珉俊守东方（新生\/木），智慧守南方（情感\/火），李瑞谦守西方（理性\/金），夏琳守北方（记录\/水）。他们将以自身为基点，构筑一个稳固的能量四边形。

· 引导： 由精神力最强、且对符号理解最深的李瑞谦主导吟诵（根据羊皮纸上的音韵符号），其他人则需深度冥想，维持自身精神壁垒的稳定，同时将意念集中于“切割”与“净化”。

周一店休的深夜，万籁俱寂。餐厅内的桌椅被推到墙边，中央空出一片场地。窗户被帘幕严密遮挡，只点燃了几支散发着松木清香的蜡烛，光线昏暗而摇曳，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不安的影子。

空气中，那股源自朴先生的冰冷滞涩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仿佛无形的淤泥，阻碍着呼吸。

四人按照既定方位站定。李瑞谦站在中央，面前放着一个石臼，里面是混合好的苦艾粉与海盐，那混合物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既有草药的凛冽苦辛，又有海洋的旷远微咸。

“开始吧。”李瑞谦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开始用一种低沉而古怪的语调，吟诵起从羊皮纸上破译出的音节能指。那声音不像任何已知的语言，带着某种原始的、规则的韵律，仿佛在与空间本身进行对话。

珉俊、智慧和夏琳也立刻进入冥想状态。珉俊努力想象着植物的生命力扎根大地，带来稳固；智慧则构筑着温暖的情感壁垒，防止负面情绪的侵袭；夏琳摒弃杂念，将自己化为一面清澈的镜子，只反射，不吸收。

随着李瑞谦的吟诵，石臼中的苦艾盐混合物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开始微微颤动，甚至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砂砾摩擦的沙沙声。蜡烛的火焰开始不自然地摇曳，拉长成诡异的蓝色。

夏琳虽然闭着眼，但能感觉到携带的环境传感器正在袖口下无声地震动，提示着剧烈的数据变化。

李瑞谦的吟诵声逐渐提高，他感到自己的精神力正通过声音和意念，与混合物连接，再以混合物为放大器，向整个餐厅扩散。他“看”到了——在他的精神感知中，那些弥漫在空间里的、黑色的、“噬忆之影”的污染能量，像是被惊动的蛇群，开始躁动、翻涌。

他抓起一把苦艾盐，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和轨迹，缓缓撒向空中。

“嗤——”

仿佛冷水滴入热油，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的精神嘶鸣在所有人的意识中响起！那些黑色的能量触碰到苦艾盐的颗粒，像是被灼烧般收缩、扭曲，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混合着绝望与怨恨的冰冷气息。

“稳住！”李瑞谦在意识中大喝，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引导这些蕴含着“切割”之力的能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吃力，那些负面情绪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不断试图抽打他的精神核心。

珉俊感到脚下的“地面”在晃动，仿佛整个餐厅的空间都在颤抖。他死死守住东方，想象着根须深深扎入大地，将植物的坚韧之力注入场域。

智慧则承受着最直接的情感冲击。那些被苦艾盐逼出的痛苦、恐惧、不甘，如同汹涌的暗流，不断冲击着她的心防。她脸色苍白，咬紧下唇，努力维持着那层“包容而非吸收”的薄膜，将负面情绪引导向中央被净化的区域。

夏琳虽然无法直接参与能量互动，但她作为“锚点”的重要性此刻凸显。她不断在心中默念现实世界的坐标——餐厅的地址、当下的时间、同伴的名字——将一丝清醒的“现实感”牢牢钉在场域中，防止所有人的意识在能量风暴中迷失。

李瑞谦继续撒出第二把、第三把苦艾盐。每一次挥洒，都引发一阵更剧烈的能量激荡。黑色的“噬忆之影”在苦艾的极致苦涩中被切割、瓦解，又在海盐的稳定力量下被镇压、固化，逐渐化作灰色的、失去活性的尘埃。

然而，就在仪式看似顺利进行，场域内的冰冷感明显减弱时，异变陡生！

一股异常凝聚、充满恶意的黑色能量——无疑是朴先生创伤最核心的碎片——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地从角落窜出，它不是试图抵抗净化，而是狡猾地绕开了苦艾盐的覆盖范围，直接朝着精神力消耗最大的李瑞谦扑去！

李瑞谦猝不及防，眼看那冰冷的黑暗就要触及他的意识！

“瑞谦！”智慧惊呼，她的共情能力让她最先察觉到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珉俊福至心灵。他猛地睁开眼，不是去看那能量，而是看向石臼中剩余的苦艾盐。他没有像李瑞谦那样用精神引导，而是凭借厨师的本能，徒手抓起一把混合物，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意念，将其如同渔网般撒向那股偷袭的能量！

这一次，撒出的苦艾盐在空中仿佛被点燃，散发出微弱的、银绿色的光芒！那是珉俊将自身“守护”的初心与坚定意志，瞬间注入了媒介之中！

“嘭！”一声无声的闷响在意识层面炸开。

那股偷袭的黑色能量在接触到这蕴含“守护之念”的苦艾盐时，如同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壁垒，瞬间溃散，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彻底湮灭。

仪式场内骤然一静。

所有残余的黑色能量都在苦艾与盐的持续作用下消散殆尽。那股萦绕不去的冰冷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暴雨过后般的清澈与宁静。蜡烛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金黄色，平稳地燃烧着。

四人几乎虚脱，汗水浸湿了衣衫，大口地喘着气。

夏琳第一时间查看设备，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数据……所有异常数据都归零了！场域纯净度甚至超过了以往任何时期！”

李瑞谦扶着膝盖，脸色苍白，但眼中充满了惊异和感激，他看向珉俊：“刚才……谢谢你。那不只是苦艾和盐的力量。”

珉俊摇了摇头，疲惫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想再失去同伴。”

智慧感受着周围温暖而流动的空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净化成功了。他们凭借古老的智慧、彼此的信任和临危的勇气，终于清除了朴先生留下的可怕污染。

然而，望着石臼中剩余的、依旧散发着苦辛与咸涩气息的混合物，以及脑海中回荡着陈顾问那句“朴先生记忆里的‘怪物’”，他们心中都清楚——

这只是一次被动的清理。真正的根源，那个隐藏在朴先生记忆深渊中的“怪物”，依然存在。而他们与“噬忆之影”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苦艾与盐能净化场域，但能抚平那颗破碎的心吗？答案，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