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气息像百年的尘埃,厚重而沉闷。
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混杂着石头阴冷和腐朽木头的味道,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如风中残烛般的圣火余烬的气味。
无咎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着浮出水面,都被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狠狠地拽回更深的黑暗。
冰冷与灼热这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他的躯壳内激烈交战,断裂的骨头在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中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滴答……滴答……
遥远的地方,传来水滴持续击打石面的声音,规律而清晰,像是一个无形的钟摆,在丈量着他昏迷的时间。
还有一种更近的、极力压抑着的啜泣声,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钻入他逐渐恢复的听觉。
他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昏黄,像隔着一层沾满油污的毛玻璃。
慢慢地,影像开始凝聚、清晰。头顶是粗糙的、布满水渍和青苔的岩石穹顶,一道深刻而狰狞的裂缝横贯其中,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诉说着此地的破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冰冷、坚硬的石板上,上面仅仅铺着一层陈旧却意外洁净的粗布,硌得他全身骨骼都在抗议。
光线来自房间中央一处简陋的石制祭坛,上面一小簇苍白的火焰正在安静地、近乎顽强地燃烧着,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将整个狭小、逼仄的空间笼罩在一片半明半暗的昏黄之中。
那压抑的啜泣声,正是来自祭坛的方向。
赫斯缇雅背对着他,娇小的身影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蜷缩成一团,蓝色的长发无力地垂落,随着她肩膀细微却持续的耸动而轻轻颤抖。
她双手紧紧捂着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呜咽声正是从指缝间艰难地溢出来的。
那簇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圣火,将她单薄而落魄的背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出一道漫长而孤寂的阴影。
无咎感到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火焰灼烧,他想开口,想发出一点声音,却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连串嘶哑、破碎的气音,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
但这微小的动静,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地下室里。
赫斯缇雅猛地转过身来!
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泪痕,蓝色的眼眸因泪水洗过而显得格外明亮,但那明亮中却充满了惊慌失措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期待,像一只在雪地里找到一点食物残渣却生怕被抢走的受惊小兽。
“你……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哭腔,她急忙用早已湿透的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抹着,试图掩饰之前的失态,但那通红的眼眶和鼻尖却出卖了她。
无咎极其艰难地、幅度微小地点了一下头,仅仅是这个动作,就牵扯到颈骨和肩膀的伤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扫过这个堪称“家徒四壁”的“神之居所”。
除了中央那个散发着微弱光与热的祭坛和他身下这块充当床铺的石板,角落里只堆着几卷蒙尘的、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皮纸卷轴,以及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破旧木箱。此外,便是空无一物。
寒酸,这是最直观、也最残酷的感受。这甚至比苏摩眷族最底层杂役居住的、阴暗潮湿的集体通铺还要简陋不堪。这里……就是一位女神在欧拉丽的“神殿”?
赫斯缇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目光中那无法掩饰的审视与评估,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涨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且边缘已经磨损的破旧裙角,深深地低下头,仿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难堪:
“对……对不起……这里……这里实在太简陋了。
我……我只有这个地方了……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她的自卑和窘迫,几乎化为了实质,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弥漫在空气中。
“水……”
无咎用尽力气,终于从干裂的嘴唇间挤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赫斯缇雅像是被这个字眼惊醒,猛地回过神来。
“啊!对!水!”
她慌乱地应着,手忙脚乱地爬起身,跑到角落一个半人高的陶罐边,用一个缺了口的陶碗小心翼翼地舀出少许清澈的、带着凉意的液体,然后双手微微发颤地端到他的嘴边。
她的动作笨拙而生涩,甚至差点因为紧张而把水洒出来,全然没有神话传说中神明应有的那份从容与优雅。
清凉的液体缓缓滑过灼烧般的喉咙,暂时缓解了那难以忍受的干渴。
无咎微微喘息着,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如同爱琴海般湛蓝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显而易见的紧张,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刚刚哭过的痕迹。
短暂的沉默后,无咎抬起眼,直视着赫斯缇雅,问出了醒来后的第一个、也是真正核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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