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璇儿一语问出,见王曜身躯微震,沉默不语,那双总是清亮沉静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掩饰的痛楚与挣扎,她心中便已了然。
他并非无动于衷,亦非毫无打算,只是那打算,定然艰险,定然要离她而去。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她强自压下,目光掠过不远处正与碧螺嬉笑、无忧无虑的幼弟,再落回王曜写满复杂情绪的脸上。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庭春色与这短暂的安宁都吸入肺腑,化作支撑自己的力量。
“你去罢。”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松快。
“去做你想做的事,家中一切,有我。”
她顿了顿,目光坚定地望入他眼底。
“我会看好这个家,侍奉好婆婆,你……不必挂怀。”
王曜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
他预想过她的惊愕、她的劝阻、甚至她的怨怼,却独独未曾料到,竟是这般毫无保留的理解与支持。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感激、愧疚、承诺……最终只化作他用力握住她微凉的手,那力道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他喉结滚动,万千心绪奔涌,临了,却只沉沉吐出几个字:
“璇儿,谢谢你。”
这一声谢,重逾千钧。
董璇儿眼中水光骤现,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只是反手也用力回握了他一下,随即迅速抽回,仿佛怕再多停留一刻,便会瓦解好不容易筑起的坚强。
她转身,走向正朝她挥舞着一枝海棠的董峯,背影在春日阳光下显得单薄,却又异常挺拔。
王曜不再迟疑,深深看了一眼那抹走向花丛的绯色身影,旋即转身,步履迅疾却沉稳,径直出了府门,甚至来不及与母亲陈氏细说缘由,只嘱托门房速备马匹。
马蹄声碎,踏破长安午后短暂的宁静,向着抚军将军府方向疾驰而去。
......
抚军将军府,帅堂。
气氛凝重得如同积雨的夏云。
毛兴一身常服,未着甲胄,却依旧掩不住行伍多年的杀伐之气。
只是此刻,这位素来以粗豪勇悍着称的将军,眉宇间锁着难以化开的焦灼与忧烦,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硬木椅臂,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位年约三旬许的文士,青衫微尘,面容清癯,目光却锐利有神,正是兴晋郡功曹、代理太守入京述职的啖青。
他曾任抚军将军府主簿多年,与毛兴既是旧僚,亦是挚友,深知毛兴性情。
“将军且宽心。”
啖青声音清朗,试图驱散堂内的压抑。
“秋晴自幼习武,弓马娴熟,更兼机敏果决,非是寻常闺阁。沙场险厄固然有之,然吉人自有天相,必能逢凶化吉。”
他话虽如此,但提及“沙场险厄”四字时,语气亦不免微微一沉。
毛兴猛地一拍椅臂,霍然起身,在堂内烦躁地踱了两步,声音粗嘎:
“吉人天相?哼!某自然信得过晴儿本事!可那蜀地是什么鬼地方?山高林密,瘴气弥漫!毛穆之那老匹夫又是晋室宿将,用兵老辣!苻登那竖子,仗着宗室身份,骄狂轻进,累及三军!如今晴儿被困孤城,音讯全无,叫某如何能安心坐在这将军府里!”
他猛地停下脚步,望向啖青,眼中布满血丝:
“陛下虽已下诏命,后日,后日吕光便要领兵两万入蜀!可我……我却不能随军同行!京师重地,毛某职责所在,岂能轻离?吕光虽勇,其麾下诸将,我却无一心腹之人可托付!这、这眼睁睁看着……唉!”
一声长叹,尽显为人父的无力与煎熬。
啖青亦是神色凝重,颔首道:
“吕破虏骁勇善战,自是援军主将不二人选。然蜀地情势复杂,非仅凭勇力可定。确需有深知将军心意、且能临机决断之人随行,方能确保救援及时,不至再生波折。只是仓促之间,何处寻觅这等既忠心可靠,又通晓军务之人?”
他亦是蹙眉,此事关乎挚友爱女生死,他同样心急如焚。
正当二人相对唏嘘,一筹莫展之际,堂外亲卫快步而入,躬身禀报:
“将军,太学生王曜在外求见。”
毛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因焦虑而略显浑浊的虎目骤然爆出一抹精光,仿佛暗夜中看到了引路的星火。
他几乎是立刻喝道:
“快请!不,某亲自去迎!”
说着,竟真的大步流星向堂外走去。
啖青见状,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亦起身相随。
王曜刚被引入前院,便见毛兴与一位青衫文士一同迎出。
他虽未见过啖青,但观其气度,能与毛兴并肩而行,必非寻常人物,连忙整肃衣冠,上前长揖到地:
“学生王曜,拜见毛将军!冒昧来访,叨扰将军清静,还望恕罪。”
毛兴一把托住他手臂,力道甚大,声音急切:
“子卿不必多礼!你来得正好!”
他拉着王曜便往帅堂走,一边介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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