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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历史 > 前秦:从太学生到乱世枭雄 > 第10章 崇贤馆激辩(上)

崇贤馆高台巍然,五开间重檐的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投下沉甸甸的暗影。

数百张石案蒲团依阶而上,肃然如阵列,堂内氤氲着千年纸墨与松木混合的沉郁气息。

王曜随杨定、吕绍诸人步入其间,寻了一处稍后位置坐下。

甫一落座,环顾四周,便见吕绍微微倾身,以几乎不可闻的低语向王曜与徐嵩示意:

“瞧那上首,最前排左手那位,绛色襻膊者,便是天王第四子,平原公苻晖。”

其声微不可察,然目光所及,王曜已明所指——那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

头戴制式幅巾,身着与众人别无二致的青麻裾衣,然质料显然更为细密挺括,腰间系一条绛紫锦带编织的精致襻膊(臂绳),用以拢束宽袖,方便书写。

他面如冠玉,眉宇间自带一股睥睨疏狂之气,顾盼之间,周遭数名衣着明显华贵些的学子如众星捧月,频频与他低语笑谈,态度恭谨谄媚。

其中一人身形魁伟,赫然是那日广庭之上对胡空妻女厉声呵斥的翟辽,只是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那日的傲慢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对平原公苻晖的不时恭维以及谄媚。

翟辽此刻亦是青衫装束,唯腰间斜插一柄银质小弯刀,刀鞘花纹繁复,透着一丝非属书卷的剽悍。

两人目光偶尔扫过堂内,掠过王曜等后排寒门学子时,带着不加掩饰的漠然与一丝隐约的轻慢。

钟磬清越三响,余韵如冰泉涤荡堂宇。满座顿时肃然,针落可闻。

两名太学博士缓步登临前方高台。

为首者正是司业卢壶,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端肃神色,眉头习惯性微蹙,目光如鹰隼巡弋般扫过台下诸生,不置一词,只稳稳落座于博士席侧首。

紧随其后的,则是那位以精通三礼着称的博士苏通。

苏通年届四旬,体态丰润,面若满月,双目却精光内蕴,步伐沉稳如山。

他环视堂下,神情庄重却平和,拱手微揖,声如洪钟:

“今日辰光,与诸生共论《礼记》。礼者,天地之序也,人道之纲纪也。学‘礼’,旨在明辨是非,涵养心性,通达世务。”

话音甫落,苏通博士已端坐主位,卢壶则于其左下跽坐助讲并维持秩序。

苏通翻开案头那卷磨得边缘发亮的《礼记》,声音醇厚而不失威严:

“今日析《曲礼》‘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之本义。昔仲尼门生子夏解此语,尝言‘为其遽于事,且不能备物’。此解何以见其精微?”

堂内一时沉寂,唯闻窗外风过松针的萧萧声。

片刻后,坐于中排一位白面学子小心起身,揖礼发问:

“敢问苏公,郑康成注疏云,‘不为庶人制礼’者,言其庶务急迫,无力备奉享玉帛、粢盛牲牢之礼,此解是否即指礼之‘备物’难求?”

“善。” 苏通微微颔首,声音沉稳。

“庶力单薄,生计维艰。礼所依凭之玉帛粢盛,皆非朝夕可得。孔子亦云:‘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诫。’知其困顿,故礼之仪文繁缛者,不强施于困乏之民,此正圣人恤民之本心。”

又一名坐在后排偏角的瘦高学子站起,声音略带迟疑:

“苏公,然若依此,刑之威严亦不可加之于大夫乎?刑律乃天下之平准,若大夫犯法而不惩,岂非毁纲坏纪?”

苏通眉目平和,耐心阐释:

“不然,此‘刑不上大夫’者,非谓其不受律法惩治。刑之施用,本为禁暴止非。然大夫之位,乃朝廷股肱,治国之臣。设若其有过,自有朝廷之礼待其引咎。古法有大夫‘有罪不即戮,待放而自裁’之制,亦或用‘三刺’之法以恤其功。所谓‘刑不上大夫’,乃指在律法之外,尚有国之‘礼遇’以存其体面威严,令其知耻而后勇,免于缧绁械系之辱,使朝堂肃然,法度森然,非谓其僭越于国法之上。此所谓‘刑人不在君侧’之意也。”

两个问题答毕,堂中学子纷纷点头,记录笔记之声沙沙作响。

苏通博士对答从容,引经据典,析理明晰,堂内氛围尚显肃穆平和。

然此刻,坐在前排那位绛襻膊的贵胄公子——平原公苻晖,却已是面含不耐。

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案面,唇角微撇,那目光扫过正在提问的学子,如同审视粗鄙之物。

恰在此时,另一名坐于中列、看上去颇为古板的青年学子站起身来,向着苏通博士深深一揖,神情极其认真,斟酌着问道:

“博士,学生尚有惑者,《礼器》曰:‘忠信,礼之本也;义理,礼之文也。’然则当今之世,州郡之间常有循吏,克己奉公,可谓‘忠信’矣,然其行或近苛察,常因催科逼赋过切而至民怨,甚或有自绝于乡野者,此则‘礼文’有亏,抑或‘忠信’有偏?‘本’‘文’之辨,于此等情形,当何以处之?”

这问题本身颇有些迂执,且触及敏感现实。

学子本意是探讨“义理”与现实治理中的矛盾,然其措辞琐碎缠绕,词不达意之处甚多,众人听来颇为费解。

苏通博士眉头微皱,正待捋清其意,思忖如何开解。

“够了!”

只闻一声轻喝自前排处响起,那平原公苻晖便已施施然起身,广袖带起一阵风,眉梢微挑,唇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不耐:

“足下迂阔之论,聒噪满堂!此等浅见,何劳苏公费神?”

他声音清朗,却透着刻骨的倨傲,目光如冷电般直刺那提问的学子。

“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循吏催科,恪守王命,乃是‘忠信’之极!何为苛察?赋税乃国之血脉,岂可因一二刁民畏死避赋而废驰?至于‘逼赋过切’者,更是无稽之谈!《尚书·吕刑》云:‘刑罚世轻世重。’当此战时,粮饷重过丘山,民自当勉力输将,以供天家!些许小民愚昧,不知轻重,生此怨怼,甚或寻短,此乃其智短怯懦所致,与循吏之行‘礼文’何干?亦与‘本’‘文’之辨何涉?若谓其‘礼文’有亏,莫非欲任郡县空虚国库,纵彼惰民逍遥于王法之外,此乃大谬!更显尔等只见纸上一滴墨,不见天下万顷粮!”

这番抢白,引经据典,词锋锐利如刀,却字字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更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将循吏催科奉为天经地义“忠信”之至,而将敢于质疑的民意贬作“刁民”、“愚昧智短怯懦”!

那位提问的学子被他斥得面红耳赤,浑身簌簌颤抖,讷讷不能言,几欲晕厥过去,狼狈不堪地僵在那里,被那蛮横之气势完全压倒,周遭数道目光或同情、或嘲讽地聚焦于他。

便是苏通博士与卢壶亦面露不豫。苏通刚欲开口圆场,清冷沉静之声,却早一步自石阶后排处清晰传来:

“阁下此言,请恕王曜不敢苟同!”

众目睽睽之下,王曜长身而起。

他青布裾衣在满堂青麻中显不出眼,然脊背挺直如剑指青天,面色沉静无波,迎着苻晖那道锐利而微带讶然的目光,坦然作揖。

一旁的徐嵩微抽一口凉气,杨定虎目中陡然精光一闪,吕绍更是惊得胖脸愕然张开。

“足下有何高论?”

苻晖略侧身,目光如寒刀刮过王曜面颊,嘴角那丝玩味的嘲讽更深了。

堂中一时死寂,所有人目光皆被这后排乍起的寒门少年牢牢攫住。

王曜目光不避苻晖锋芒,语调平和,却字字铿锵,响彻崇贤馆:

“阁下引《吕刑》,论时世轻重,诚为洞明。然王曜斗胆敢问:赋税固国之血脉,生民岂非国本之根基?《礼记·王制》早有明训:‘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储粮备战,固当未雨绸缪。然则,若州郡明知天时不济,连岁水旱蝗灾迭起,已是十室九空之态,此非战时矣?犹强征过往‘丰年’旧额之粮,甚或预征数年之税,此为‘世重’乎?或是竭泽而渔乎?此等行径,岂非动摇国本?”

他声音略扬,目光扫过满堂学子:

“且夫,《礼记·曲礼》开宗明义:‘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又曰:‘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此训诫为政者须持恭谨心、肃敬态。‘毋不敬’者,岂独敬天地尊长?敬民力之艰、恤小民之苦,亦是‘礼’之大义!试问,吏员催征,若只图苛猛以显‘勤忠’,视百姓哀嚎如蚊蚋嗡鸣,动辄以刑杖索命相胁,令孱弱老者悬梁,稚子失怙——此等行径,岂合‘毋不敬’之教?岂存‘安定辞’之态?至于‘敖不可长’之诫,更当为治民之吏长悬心镜!”

王曜微微侧首,矛头直指苻晖方才“刁民愚昧”之论:

“阁下言民为刁顽、怯懦。诚然,民有智愚之分。然《尚书·泰誓》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百姓所求,不过衣可蔽体,食可果腹,居可遮风避雨。若有田可耕而无力耕,有地可种而遭夺种,竭尽膏血犹不能偿苛税之万一,生无活路,死反得片刻安宁——此等绝境下,其行之‘懦’,其意之‘刁’,根源何在?非在‘愚’,实乃求生无门!苛政猛于虎,其哀嚎非愚,其赴死非懦,乃官府失‘恤’之仁,吏员悖‘敬’之礼!”

他目光逼视苻晖,语调已蕴含一股沛然悲悯之气:

“苏公引《礼器》,论‘忠信为本,义理为文’。循吏催科‘苛猛’,其‘忠信’似显于‘奉国法’,然其‘义理’何在?罔顾生民倒悬之苦,此‘义’已失;悖离《曲礼》‘敬’‘恤’之训,此‘理’已亏。本末倒置,空有其‘忠信’之表,已丧其‘忠信’为民之实!循吏之名,若尽落于此等悖礼之举上,非循吏也,酷吏耳!”

一席话,层层递进,剖肌析理。

引《礼记》原典驳斥苻晖对“礼”的片面解读,以《尚书》印证“民本”大义,更将循吏“苛猛”之举置于《曲礼》“毋不敬”、“敖不可长”的训诫下严厉拷问,逻辑严密,文辞犀利。

堂内落针可闻,众学子听得心神激荡。杨定眼中异彩连连,紧紧攥拳。

便是那前排的苻晖,面上的倨傲也僵了一僵,剑眉紧锁。

王曜续道:

“至于阁下所言之‘刑罚世轻世重’,王曜深以为然。然法之重轻,在于明罚敕法以彰教化,绝非以刑罚之苛替代政理之失!若吏员一味仗持王命逼赋,行同刻鸷,纵征得一时之粮,却毁去百姓数年之生机,失尽一邑之人心。民心离散,根基动摇,岂非舍本逐末?此等情形下,‘礼文’与‘本’俱已倾颓,又何谈义理?《礼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民瘼在即,岂可视而不见?催科之法,当如《礼记·缁衣》所言:‘上好仁,则下不好义。’上存敬畏体恤之心,下自有效死输忠之志!”

此番宏论,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气势磅礴,直指吏治弊端与苛政之害,更以“民本”、“敬畏”为核,将苻晖所谓“刁民”、“愚懦”之论驳得体无完肤。

苻晖面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自入太学乃至生于天家,何曾有人如此当众针砭其言,且句句切中要害,掷地有声!

“好!好一个‘民本’!好一个‘敬畏’!”

苻晖蓦然冷笑数声,眼中寒意凝结如霜。

“足下既能言善辩,必是博闻强识。本公倒要请教,何为《中庸》首章‘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之深意?!当此时局,强邻环伺,国用孔亟,如何‘致中和’?!莫非效仿腐儒,高坐清谈,任府库枯竭,王师粮绝乎?!”

他此问刁钻,意在将王曜置于“空谈误国”之地,暗示其理论在战争重压下虚妄。

堂内气氛陡然凝滞,所有目光聚焦王曜。

王曜神色不变,拱手坦然应答,声音平稳却力透千钧:

“《中庸》开宗明义,‘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致中和’者,正乃达天地万物和谐共生之道也,非止于口说空论!夫‘致中和’之要,在《礼记·大学》‘修齐治平’之次第。民者,国之‘本’也!‘本’若不固,枝叶如何繁荣?‘本’若枯槁,疆场粮秣何以为继?强征暴敛,戕害民本,是掘根以求枝叶繁茂,何其谬哉!”

他目光清澈,话语直刺要害:

“‘国用孔亟’,正需上下一心。官府若能洞悉民艰,循天时地利,行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之‘仁政’,使百姓稍得喘息,秋获略有盈余,则人心附焉。百姓附,仓储渐丰,此乃藏富于民,民力自生之‘中和’也!反之,若贪吏横行于下,盘剥酷烈如鹰鹯;长吏唯命是图于上,视黎庶如草芥——此非‘中和’,实为上下失序,内外交煎!如此竭泽而渔,非但不能裕国,必致星火燎原。岂不闻《尚书·五子之歌》明训:‘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根基不稳,妄论征伐!”

句句直指苻晖逻辑核心,引《大学》《尚书》以证“恤民”实为固国之基,而非空谈,道理朴素而坚实。

苻晖被王曜一番“固本方可强兵”、“民安乃粮饷之源”的道理驳得气促。

他自负才识,今日却在论辩中被一个寒门少年反复抢占上风,句句点中要害,颜面尽失,那股源自天家血脉的骄矜之气早已被点燃成熊熊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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