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内,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冰河湍急的流淌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在提醒着人们,方才那场短暂却惨烈至极的战斗并非幻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岫身上。阿史那隼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在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终于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是那种心力耗损过度的苍白。她缓缓收回投掷银针的手,指尖似乎还微微颤抖了一下。面对阿史那隼灼灼的、充满了惊疑、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的目光,她沉默了片刻。
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糅合了追忆、痛苦、挣扎以及深深疲惫的神色。她避开了阿史那隼的目光,缓缓蹲下身,从药囊中取出干净的白布,仔细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污渍,仿佛这个动作能给她带来某种平静。
良久,就在阿史那隼几乎要失去耐心,再次开口追问时,她才用一种极轻、仿佛从遥远记忆中飘来的声音,缓缓说道: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史那隼愣住了,刘据皱起了眉头,连阴影中的赵破奴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云岫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望向涧口外逐渐暗淡的天空,声音飘忽:“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我只知道,看到那狂战士……还有听到那笛声……我的身体,我的手,它们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做……仿佛……仿佛曾经做过千百遍……”
她微微蹙起眉,似乎努力想回忆起什么,但最终只是徒劳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真实的迷茫与痛苦:“针法、草药、毒理……这些东西就像刻在我的骨头里。但为什么刻上去,是谁刻上去……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只有最近几年的清晰,再往前……是一片迷雾,和……血色。”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茫然与沉重。这并非伪装,刘据能感觉到,这是一种深层次的记忆创伤。她记得技能,记得某些知识碎片,却丢失了关于自身来历和过往的核心记忆。
阿史那隼眼中的锐利和质疑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她苍白而迷茫的侧脸,看着那双此刻显得无比脆弱却又蕴含着惊人力量的双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草原上关于某些古老秘术传承的传说中,确实有以牺牲部分记忆换取力量的禁忌之法……难道她……
“所以你并非刻意隐瞒,而是真的……遗忘了自己的过去?”刘据沉声问道,语气放缓了许多。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之前的种种神秘举动和偶尔流露的异常,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云岫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她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擦拭手指,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那短暂的脆弱也被重新收敛进冰冷的躯壳之内。
阿史那隼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万千疑问。他知道,此刻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无论她是真失忆还是假伪装,她刚才救了所有人是事实。他走到那狂化战士的尸体旁,默默拔出了那枚幽蓝的银针,用皮布小心包好,递还给云岫。
“无论你是谁,来自哪里,”阿史那隼的声音低沉而郑重,“今日之恩,阿史那隼铭记于心。这枚针,还你。”
云岫默默接过,放入药囊,没有言语。
短暂的插曲过后,残酷的现实重新摆在面前。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加固工事!”刘据甩开关于云岫身份的思绪,迅速下令。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危机并未解除。
老七红着眼睛清点人数。河西刀盟又折了两位兄弟,还有三人重伤,轻伤几乎人人都有。石猛因挣扎着想参战,伤口再次崩裂,流血不止,情况堪忧。小顺子依旧昏睡。云岫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救治中,她的动作依旧精准高效,仿佛刚才的迷茫从未出现过。
赵破奴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返回,低声道:“东南方向的溃兵正在收拢,但士气低落,暂时组织不起有效进攻。西北方向的苍狼卫退到了弓弩射程之外,似乎在等待命令,或者……新的援军。那个吹笛的……没找到,很狡猾,可能已经走了或者隐藏起来了。”
情况不容乐观。他们虽然暂时打退了进攻,但自身伤亡惨重,筋疲力尽,而敌人主力犹存,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者干脆围而不攻,将他们困死在这绝地之中。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刘据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天边那如血般凄艳的残阳,沉声道,“鹰愁涧虽险,却是死地。一旦被彻底合围,断水断粮,我们撑不了几天。必须趁夜突围!”
“突围?往哪走?”老七声音沙哑,“外面都是敌人……”
阿史那隼走到涧口,仔细观察着外面敌军隐约的火光分布,沉吟道:“东南方向刚经历大败,防御必然松懈,是突围的最佳选择。而且……从那边出去,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绕过黑风峪主道,直插阴山南麓。那里情况复杂,并非我那位‘好兄弟’的势力范围,或许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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