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洛兰山吐露的秘密,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刘据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难以平息。精铁矿脉,朝中黑手,阿史那隼的血海深仇……这些信息交织成一幅远比单纯军事入侵更为凶险的图景。他站在都督府的沙盘前,目光久久凝视着代表朔方城的那座微缩木雕,感觉它仿佛正被无数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拉扯,稍有不慎,便是城毁人亡的结局。
“主公,该用晚饭了。”陈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已经听荆黎复述了审讯的全部细节。
刘据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先生,我们像是在走钢丝。”他指了指沙盘,“明处是左贤王的三万铁骑,暗处是长安那双不知属于谁的黑手,身边还埋着阿史那隼这颗不知何时会爆的雷。”
陈平默然片刻,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自古成大事者,必历万千险阻。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仍是左贤王的刀锋。暗处的敌人,正希望我们因内部的猜疑和混乱而自乱阵脚。”
“我明白。”刘据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阿史那那里,必须瞒住,至少在大战结束之前。告诉狗蛋和秃发仞,乌洛兰山的存在和他所说的一切,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对任何人泄露,尤其是军司的人。”
“老朽已安排妥当。那乌洛兰山暂时看押在密室,由荆先生的人亲自看守,饮食由可靠之人单独送入。”
刘据点了点头,将杯中微苦的茶水一饮而尽,仿佛要将那份沉重也一并吞下。“走,去看看城防准备得如何了。”
夜色下的朔方城,灯火比往日多了数倍,尤其是北面和东面城墙,几乎被火把和篓灯照得亮如白昼。士兵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在军官和墨家弟子的指挥下,进行着最后的加固和演练。
滚木礌石被搬运到城墙指定位置,一锅锅滚烫的金汁(守城用的粪便、毒药混合物)在角落里用小火慢炖,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改进后的床弩被绞盘拉开弓弦,婴儿手臂粗的弩箭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城外黑暗的旷野。投石机的配重箱也已经装填完毕,只待令下。
荆黎正在北门城楼上,亲自调试一架看起来结构尤为复杂的重型弩机。见到刘据和陈平,他停下手中的活计,微微颔首。
“荆先生,情况如何?”刘据问道。
“所有预设陷阱、机关已在前日落成。城防器械也已就位八成,剩余部分明日午前定能完成。”荆黎言简意赅,他指向城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区域,“按照主公的要求,城外三百步内的所有障碍物,包括废弃的窝棚、土墙、树木,均已清除,留出了足够的杀伤区域。护城河也已引水加深。”
刘据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城外原本杂乱的地带如今变得空荡而肃杀,只有新翻的泥土和那些看似无意散落,实则暗藏杀机的铁蒺藜和陷坑标志,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这是一种坚壁清野的决绝,是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守城方的远程优势。
“辛苦先生了。”刘据真诚地说道。墨家的守城术,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分内之事。”荆黎语气平淡,但看向城外时,眼中也掠过一丝凝重。他擅长制造杀伐之器,却始终秉持着“非攻”的信念,这种矛盾在此刻尤为明显。守城,亦是杀人。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阿史那隼带着几名亲卫,风尘仆仆地驰上城楼。他显然刚从城外回来,皮甲上沾着尘土和草屑,冰蓝色的眼眸在火光下燃烧着猎食者般的兴奋与冷厉。
“主公!”阿史那隼跳下马,声音洪亮,“左贤王的前锋缩在野狼谷不敢轻易冒头,老子的人像遛狗一样带着他们在山沟里转圈,又咬掉了他们几十个尾巴!主力行军速度比预计的慢了半天,看来是路上没少挨咱们的冷箭和陷阱!”
他的汇报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粗犷和胜利的喜悦,丝毫不知晓那个关乎他身世的巨大秘密刚刚在都督府的地下被揭开。
刘据压下心中的异样,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阿史那将军辛苦了!有此等骁勇之师在外游击,我军守城把握又添三分!”
阿史那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野性而张扬:“主公放心!城外交给我!保管让左贤王那老小子没到城下就先脱层皮!”他的目光扫过城头林立的守城器械和肃杀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嘿,城里也准备得不赖!够那帮匈奴崽子喝一壶的!”
看着阿史那隼毫无阴霾、全心为守城而战的样子,刘据心中那份因秘密而生的沉重感愈发强烈。他不知道,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眼前这头骄傲的狼王,会爆发出怎样的怒火和悲伤。他只能希望,到那时,朔方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成为他复仇的后盾,而不是被他的怒火所波及。
“将军还需谨慎,不可恋战。你的任务是迟滞、骚扰,而非决战。”刘据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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