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约莫半里多地,穿过几条尚且残留着爆竹碎屑和欢庆气息的主要街巷,卫觊所居的小宅便坐落在一片相对安静的街坊之后,一条狭窄而洁净的巷子深处。巷子两旁的院墙不高,有些人家门上的桃符犹新,偶尔有孩童穿着新衣追逐笑闹着跑过,给这静谧之处增添了几分生气。
卫铮上前叩响那熟悉的木门,开门的是一名老仆,见到卫铮,脸上立刻堆起了恭敬而熟稔的笑容,显然是已认得这位少主的族弟。通报之后,卫觊亲自迎出二门。今日的卫觊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衣,更显得风姿清雅。
“伯觎世兄,新岁康健,万事如意!”卫铮拱手,依足礼数道贺。
“鸣远来了!同贺同贺,愿弟在新岁里,鹏程万里,声名益彰!”卫觊含笑还礼,亲切地将卫铮引入他那虽小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书房。室内炭火温暖,书卷盈架,一盆水仙开得正好,幽香淡淡。
两人分宾主落座,侍妾奉上热腾腾的姜枣茶后便悄然退下。卫觊家中人口简单,除了这位侍妾,便只有四名负责洒扫、烹炊的童仆,与他安邑卫氏嫡子的身份似乎有些不相称,却也符合他清静自守、不尚浮华的性子。
寒暄了几句吉祥话后,话题便转到了家常。卫觊关切地问道:“鸣远在新宅住得可还习惯?仓促搬入,若有短缺之处,切莫客气。”
卫铮闻言,脑海中瞬间闪过前世种种。执行任务时,深山老林、戈壁荒漠,哪里不是栖身之所?记得有一次在东南亚的雨林中潜伏,为了等待目标,他曾在腐叶堆积、蚊虫肆虐的烂泥潭里一动不动地卧了整整两天一夜,那滋味可比现在这温暖舒适的宅院艰苦千百倍。他收敛心神,真诚地笑道:“劳世兄挂心,新宅甚好,一应俱全,小弟住得十分安稳。比之……比之在外游历时的风餐露宿,已是天上地下。”他这话半真半假,卫觊只当他是说此前“游猎”的经历,倒也未曾起疑。
自然而然地,两人聊起了数日前杜康居聚会的那几位朋友。卫觊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感慨:“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此言果然不虚。子鱼(华歆)在聚会不几日便接到家信,已动身返回高唐了。听闻州中已决意举其为孝廉,以他的才学声望,此番必中。想来不久之后,我们便能在洛阳再次听到他的消息了,或许届时他已是职俸在身了。”
“公达(荀攸)也于十日前启程,回颍川参加族中年终大祭了。颍川荀氏,礼法传家,对此极为看重。估计要等到年后,祭礼完毕,他方能返回太学。”
提到张纮,卫觊更是流露出惋惜之色:“最可惜的是子纲(张纮)。他在太学的课业已然修毕,学问精进,已非寻常博士所能指点。听闻他打算前往外黄,追随名儒濮阳闿先生,专门研习《左氏春秋》。求道之心甚坚,已在年前便收拾行装,离开洛阳了。”
卫铮默默听着,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阵涟漪。这些历史上留下姓名的英杰,此刻正如飞鸿雪泥,聚散匆匆。前几日还把酒言欢,转眼便各奔东西,人生际遇,果真如风中浮萍,难以常聚。他低声叹道:“聚散无常,确是如此。不知伯侯(杜畿)小弟可还在京?”
卫觊点头:“伯侯尚在,他家境……颇为清寒,与继母一同居住在太学东边的一处乡聚之中。他事母至孝,平日除了太学功课,便是回家侍奉,甚少在外交际。”
卫铮当即提议:“既然如此,你我何不一同前去探望伯侯?新年伊始,正该走动走动。”
卫觊欣然同意。于是,卫铮让候在前厅的陈觉与张武备好几份年礼,主要是些实用的布匹、粮食、肉脯以及一些书籍纸墨,一行人便离开卫觊的小宅,向着太学东边的乡聚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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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规整的里坊区域,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疏朗,甚至带着几分郊野的质朴。这里已是洛阳外城的边缘地带,所谓的“乡聚”,并非繁华市井,而是依附于城市、夹杂着农田与民居的聚落。大雪覆盖之下,远山如黛,近处的田野白茫茫一片,唯有几行寂寥的脚印和鸟雀的爪痕,破坏着雪地的完整。沿着蜿蜒的、被积雪半掩的土路前行,路旁是疏疏落落的屋舍,大多低矮,墙体或是夯土,或是碎砖垒砌,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此刻被积雪压得低伏,如同戴上了一顶顶白色的厚帽子。
一些院落的篱笆墙上,也能看到悬挂着简单的桃符或红色的布条,算是应景的点缀。几株老槐树、桑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满了雪,偶尔有耐寒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震落一簇雪粉。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烟火气、积雪的清冷气,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乡民们质朴的欢笑声。相较于内城的繁华与礼制森严,这里更多了几分田园的宁静与生活的本真。雪后的乡聚,仿佛一幅淡墨渲染的水墨画,恬淡,安详,却也透露出几分贫寒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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