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继续东行,道路明显开始抬升,正式进入了中条山的余脉。
起初尚是缓坡,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但随着深入,山路愈发陡峭崎岖,很多时候仅容一车勉强通过。一侧是刀削斧劈般、裸露着青灰色岩壁的山体,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被枯枝与薄雾笼罩的幽深山谷。残雪如同斑驳的旧絮,与暗色的冰凌交织,顽固地覆盖在背阴的路面和岩石棱角上。行走其上,战马不时因蹄下打滑而惊恐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需要骑手全力控驭方能稳住。
“下马!牵马步行!”卫铮见状,果断下令。在这种路况下,骑行反是取死之道。
他率先翻身下马,紧紧拉住自己那匹河西骏马的缰绳,小心翼翼地在前探路。张武紧随其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与侧翼的任何风吹草动。杨氏兄弟则凭借过人敏捷,时而如猿猴般攀上高处巨石了望,时而探查那些看似松动的路基。陈觉居中策应,协调前后。李胜负责殿后,并留意来时方向有无异常。王猛虽性急,却也知轻重,牢牢牵着自己和驮负铁锤的驮马,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谨慎。
山路蜿蜒,仿佛无穷无尽。有些路段是在近乎垂直的悬崖上开凿出的栈道,木质桥板在岁月与风雨侵蚀下早已腐朽不堪,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低头望去,谷底若有若无的溪流(或许是某条黄河支流的源头)如细线般蜿蜒,令人头晕目眩。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口,带走身体里残存的热量。众人呵出的白气,瞬间便在眉梢、胡须甚至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白色冰晶。
卫铮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在心中感慨。这就是近两千年前的交通!全凭人力与畜力,在如此险峻的自然环境中,硬生生开辟出连接帝国血脉的通道。行走其上,方能真切体会何为“行路难”。这一路行来,关于沿途地理、历史典故乃至风土人情的知识,几乎都仰仗陈觉在一旁适时讲解。这位心思缜密的青年,仿佛一部活化的舆地志,总能将枯燥的山川形势说得引人入胜。而李胜,则凭借早年随商队走过几次这条路的经验,充当着队伍的先导,在最容易迷失的岔路口指引方向。
轵关陉山路固然崎岖难行,但幸运的是,他们此行并未遭遇传说中悬空百丈的栈道之险。路,始终是在山脊、峡谷间盘旋,虽陡峭泥泞,至少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这让他们避免了更大的惊险。
一行人晓行夜宿,在严寒与疲惫中咬牙坚持。第三日傍晚,终于抵达了群山环抱中的东垣小城。此地虽小,却是轵关陉中难得的补给点。众人寻了处简陋的客舍,烫了脚,喝了口热汤,勉强驱散了几分寒意,囫囵睡了一夜。
第四日清晨,继续沿古道南行。当一行人终于拖着近乎虚脱的身躯,牵着同样疲惫不堪、浑身沾满泥雪的马匹,踉跄着走出最后一段逼仄险峻的山谷时,眼前豁然开朗。
脚下是逐渐舒缓、延伸向远方的丘陵,远方,一片广阔无垠的原野在暮色四合中静静铺陈。一条宽阔沉静的大河,如同一条巨大的黄色绶带,蜿蜒盘桓在原野之上,在落日最后的余晖里,反射出碎金般跃动的波光。
“到了!看到黄河了!”王猛第一个兴奋地吼了起来,指着远处那条在冬日苍白阳光下泛着土黄色波澜的宽阔大河。
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连续数日在逼仄山沟里打转,眼前骤然出现如此开阔的景象,尤其是那象征着文明腹地、帝都方向的大河,怎能不让人激动?就连卫铮,也感到胸中块垒一松,长长舒了口气。他望着那浑厚沉雄、静静流淌的黄河,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若在后世,高速公路开车小半日就能通过,何须如此艰难……”
连日来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黄河风吹散了不少。杨氏兄弟甚至互相击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张武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连最沉稳的陈觉,脸上也带着一丝欣慰。
“看来这轵关陉,也并非传说中那般漫长可怖嘛!”王猛哈哈笑着,拍了拍身旁李胜的肩膀,“李兄弟,接下来是不是就好走了?沿着河,用不了两天就能到渡口了吧?”
李胜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与陈觉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陈觉轻咳一声,走到卫铮身边,低声道:“少主,诸位兄弟,切莫高兴太早。”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陈觉指着山脚下的古镇,又指向远方隐约可见的黄河,声音平稳却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此地名曰壶丘,南依大河,看似已出深山,实则……吾等方才走完轵关陉不到一半的路程。”
“一半?!”王猛的眼睛瞬间瞪得铜铃般大,脸上的笑容僵住,“陈书生,你可莫要唬人!这大河都看见了,还能有一半?”
杨辅、杨弼兄弟脸上的喜色也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与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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