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4章 檐下躲雨人

米粒大小的灯焰，在无油的青铜灯盏上顽强跳跃，昏黄的光晕仅能照亮陈遗舟惊愕的面庞和周肥那几乎要瞪出眼眶的双眼。

“灯……灯自个儿着了？！”周肥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十几年小镇生涯的全部认知。

林氏也挣扎着看去，浑浊的眼中满是震惊，随即化为一种深深的敬畏，她双手合十，嘴唇哆嗦着，似在无声祷告。

陈遗舟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比谁都清楚，这灯盏昨日已被那老叟耗尽了灯油，此刻竟是凭空自燃！而且，就在灯焰亮起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眉心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汇入了那微弱的火光之中。同时，一股清晰的指向感从灯焰传来，指引着乱葬岗深处那个被枯藤掩映的角落。

来不及细思这其中的神异，追兵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些，风雪中隐约传来刀疤脸不耐烦的呵斥。

“那边！”陈遗舟当机立断，一手紧握着那盏燃着微焰的古灯，一手搀起娘亲，“肥仔，帮忙扶着这位姑娘，跟我来！”

周肥此刻对陈遗舟已是言听计从，仿佛他手中那盏自燃的古灯赋予了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连忙笨拙地背起依旧昏迷的女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陈遗舟。

灯焰虽弱，却异常稳定。它所散发出的昏黄光晕似乎能轻易穿透风雪，精准地照亮前方不足三尺的路径，引导着他们避开绊脚的树根和碎石。更奇特的是，灯光照过之处，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竟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抹平，风雪一吹，便了无痕迹。

这微光，竟能遮掩行踪！

陈遗舟心中骇然，更是紧紧握住这唯一的希望。在灯光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来到那片乱藤前。拨开枯死的藤蔓和积雪，后面果然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黑黢黢的，一股土腥气和陈腐味扑面而来。

“进去！”陈遗舟低声道，率先钻了进去。洞内狭窄而曲折，但走了几步后，空间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不大的天然石窟，勉强能容纳他们几人。洞壁干燥，显然早已废弃多年，或许是某个野兽曾经的巢穴。

陈遗舟将娘亲安置在最里面避风的地方，又和周肥一起将女子小心放下。他举着油灯，仔细检查了一下洞穴，确认并无其他出口，也无危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肥仔，快去把洞口伪装好，别让人发现。”

周肥应声，手脚麻利地将洞口的藤蔓重新拉扯好，又从里面推了些积雪堵住缝隙，只留下几个不易察觉的透气孔。

做完这一切，三人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洞外，风雪呼啸声、追兵的搜索叫喊声时远时近，每一次都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

那盏青铜油灯被陈遗舟放在一块稍平的岩石上，米粒般的灯焰静静燃烧，驱散了洞内的黑暗，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更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心灵寄托。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煎熬中缓慢流逝。外面的搜索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风雪声中。对方显然没有发现这个极其隐蔽的洞穴。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陈遗舟才彻底松懈下来，感到一阵后怕和脱力。周肥直接瘫坐在地上，胖脸上又是泥又是汗。

“小舟……这、这灯是宝贝啊！”周肥盯着那盏灯，眼睛发亮，压低了声音，带着兴奋和恐惧交织的颤音，“俺们是不是遇到神仙了？”

陈遗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盏灯。灯焰依旧稳定，没有丝毫摇曳，仿佛燃烧的不是灯油，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回想起老叟的话——“人点灯，灯照人”，以及自己情急之下的祈求。难道……这灯消耗的并非灯油，而是别的东西？与自己眉心那丝凉气有关？

他不敢深想，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

“今日之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半分，记住了吗？”陈遗舟神色凝重地叮嘱周肥和林氏。

周肥用力点头，赌咒发誓。林氏也缓缓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和那盏灯。

危机暂解，但困境依旧。他们躲过了追兵，却被困在这荒山野岭的寒洞之中。干粮有限，娘亲和那女子都需要救治和保暖，尤其是那女子，虽然煞气已除，但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吓人，气息微弱，若再不施救，恐怕撑不了多久。

陈遗舟翻遍全身，也只有那几张干饼和几个铜板，还有那包粗盐。他将干饼分给娘亲和周肥，自己却毫无胃口。

“得想办法弄点药和吃的……”陈遗舟蹙眉，目光再次落在那盏油灯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再次集中精神，凝视着灯焰，尝试着像之前那样在心中默默祈求：“灯啊灯，若你真能指引生路，请告诉我，附近哪里可以找到疗伤的草药和果腹的食物？”

意念方动，他立刻又感觉到眉心一热，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什么东西被灯焰吸走。那米粒大小的灯焰轻轻跳跃了一下，昏黄的光晕流转，竟缓缓偏移，指向了洞穴的某个方向，但那方向是坚硬的石壁。

陈遗舟一愣。石壁？难道后面有东西？

他起身走到那面石壁前，用手仔细摸索。石壁冰冷粗糙，似乎并无异常。但他不死心，用那点微弱的灯光贴近了仔细查看。终于，在靠近地面的一个角落，他发现了几条极其细微的缝隙，似乎是一块可以活动的石板！

“肥仔，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块沉重的石板挪开了一条缝隙。后面竟然是一个更小的洞穴，里面放着一个小巧的、布满灰尘的铁皮箱子！

陈遗舟心中狂跳，将箱子拖了出来。箱子没有上锁，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包用油纸包裹得好好的药材！看那油纸的发黄程度，显然有些年头了。他辨认了一下，竟然有止血化瘀的白芨、三七粉，还有驱寒的干姜、艾叶，甚至还有一小包珍贵的野山参须！除此之外，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一盒受潮的火折子，以及几个硬得能砸死人的肉脯。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陈遗舟和周肥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深的敬畏。这盏灯，竟真能指引藏物之所！

“是山神爷！肯定是山神爷显灵了！”周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油灯和洞穴直磕头。

陈遗舟虽不信是什么山神，但也对这盏古灯的神异有了更深的体会。他压下激动，立刻行动起来。用火折子好不容易生起一小堆篝火，烧化雪水，先将那野山参须煎了少许，小心翼翼地撬开女子的牙关，一点点喂了进去。又用温水化开三七粉，替她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

参汤下肚不久，女子的呼吸似乎有力了一些，脸上也回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

陈遗舟稍稍安心，又将干姜和艾叶熬了水，让娘亲喝下驱寒。林氏喝下热腾腾的姜艾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些，看着儿子忙碌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和担忧。

最后，他将那硬邦邦的肉脯放在火边烤软，分给大家果腹。

有了食物、药物和火源，绝境中的几人终于看到了一丝生机。洞穴外风雪依旧，但洞内篝火噼啪，药香弥漫，竟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短暂安宁。

周肥啃着肉脯，凑到陈遗舟身边，看着那盏依旧亮着的油灯，小声问：“小舟，这宝贝……还能亮多久？”

陈遗舟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他能感觉到，每使用一次这灯的神异，自己眉心那点凉意就会减弱一分，精神也会疲惫一丝。这灯消耗的，恐怕是他的“神”。但这话，他无法对周肥说。

他低头看着掌心，昨日被柴刀磨出的水泡已经破皮，渗着血丝。但他却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言说的东西，像是一颗被埋进冻土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正贪婪地吸收着那灯焰反哺回来的、某种奇异而微弱的养分，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檐下躲雨，暂得喘息。但风雨并未停歇，只是被暂时阻隔在外。前路依旧迷茫而危险。

陈遗舟握紧了那盏灯，目光落在那昏迷女子的脸上。

一切的源头，皆因她而起。

她究竟是谁？那些追杀她的人又是什么来历？那神秘的老叟为何一再相助？这盏灯……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心头。他知道，当这女子醒来之时，或许就是答案揭晓的开始。而在此之前，他必须依靠这盏灯和自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