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2章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翌日清晨，陈遗舟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他猛地从地铺上坐起，第一个反应便是看向床头。那盏青铜油灯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灯盏底部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注入过灯油。床上的女子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额头上那张黄符无风自动，微微闪烁着微光。

拍门声更急了，夹杂着粗鲁的呼喝。

“开门！官差查案！快开门！”

陈遗舟心头一紧，连忙起身，顺手将油灯藏进角落的柴堆里，这才快步走去拉开院门。

门外站着两名身着皂隶公服、腰挎铁尺的差人，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小院，最后落在陈遗舟身上。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班头，陈遗舟认得他，镇上人都叫他王阎王，是县衙里有名的凶悍角色。

“差爷，您这是……”陈遗舟压下心中的不安，恭敬地问道。

王班头冷哼一声，一把推开他，带着另一名差役径直闯入院中，目光锐利地四处打量：“有人报官，说昨日见你从山里背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可有此事？”

陈遗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会惊动官差。他强自镇定道：“回差爷，确有其事。昨日小子进山砍柴，见这位姑娘重伤昏迷在山林中，眼看就要没命，实在不忍心，这才将她救回。正想着今日去禀告里正……”

“重伤昏迷？”王班头眯起眼睛，打断他的话，“在哪？带我们去看看！”

陈遗舟无法，只得引着两人进入屋内。林氏也被惊动，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连连咳嗽着解释：“差爷明鉴，我儿确是出于好心……”

王班头根本不理会她，走到床前，仔细审视着昏迷的女子。当他看到女子额头上那张闪烁着微光的符箓时，脸色骤然一变。

“妖符！”他厉喝一声，猛地后退一步，拔出铁尺指向陈遗舟，“好哇！陈遗舟，你不仅私藏来历不明的伤者，竟还敢勾结妖人，使用邪术！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另一名差役也立刻拔出铁尺，如临大敌。

陈遗舟脸色发白，急忙辩解：“差爷误会了！这不是什么妖符！是昨日一位老先生用来救这位姑娘的！”

“老先生？什么老先生？现在何处？”王班王逼问。

“他……他治完伤就走了，小子也不知他去向何方。”

“走了？哼！编得倒像！”王班头显然不信，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狠厉，“我看你就是那妖人的同党！这女子说不定就是你们谋财害命弄来的！来人，把这小子和这妖女一并锁了，带回衙门细细拷问！这屋里也给我仔细搜搜，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邪祟之物！”

“是！”另一名差役应声，拿出铁链就要上前拿人。

林氏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抱住差役的腿，哭求道：“差爷开恩！我儿是清白的！他真是好心救人啊！”

“滚开！老虔婆！”王班头不耐烦地一脚踹开林氏。林氏本就体弱，被这一踹，顿时跌倒在地，咳喘不止，脸色煞白。

“娘！”陈遗舟目眦欲裂，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握紧了拳头，下意识地就想去抄墙角的柴刀。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院门口传来：

“哎呦呦，这是唱得哪一出啊？官爷好大的威风，对着孤儿寡母喊打喊杀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昨日那卖符的老叟，正倚在院门框上，掏着耳朵，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他依旧是那身破旧道袍，看起来比昨天更邋遢了几分。

王班头眉头一皱，厉声道：“你是何人？敢妨碍官府办案！”

老叟嘿嘿一笑，慢悠悠地走进院子，看都没看那两名如临大敌的差役，径直走到倒在地上的林氏身旁，伸出枯瘦的手将她扶起，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两下。说也奇怪，林氏剧烈的咳嗽竟然瞬间平复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红润。

“老夫嘛，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妖人’。”老叟这才抬眼看向王班头，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讥诮，“怎么，官爷要锁我？”

王班头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虚，但旋即恼羞成怒：“果然是你这妖道！使用妖符，不是妖人是什么？！正好，一并拿了！”说着就要上前。

“慢着。”老叟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一块黑黢黢的木牌，随手扔给王班头，“看看这个再拿人不迟。”

王班头下意识接住木牌，入手沉甸甸的，非金非木。只见木牌正面刻着一个复杂的云纹图案，背后则是一个古篆的“监”字。他脸色先是疑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拿牌子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

“您……您是……”他声音发颤，腰都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双手捧着木牌，恭敬地递还给老叟，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老叟收回木牌，揣回怀里，淡淡道：“这女娃子乃我一位故人之后，遭了仇家暗算，流落至此。老夫昨日恰巧路过，出手救治。怎么，王班头觉得有何不妥？需要老夫跟你回衙门‘细细拷问’一番？”

“不敢！不敢！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仙师！小的该死！小的该死！”王班头吓得魂飞魄散，连连鞠躬作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他身后的那名差役虽然不明所以，但见班头如此模样，也吓得赶紧收起了铁尺，低头哈腰。

“既是误会，那便滚吧。”老叟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今日之事……”

“今日小的从未见过仙师！从未见过什么女子！只是……只是寻常巡查路过！”王班头立刻接口，反应极快。

“嗯，还算懂事。”老叟点点头。

王班头如蒙大赦，带着手下差役屁滚尿流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小院里顿时安静下来。陈遗舟连忙扶住惊魂未定的娘亲，看向老叟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惊疑。他虽不知那木牌究竟是何物，竟能让凶悍的王阎王吓成那般模样，但明白今日若非这老叟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老先生再次相助！”陈遗舟躬身行礼，真心实意地道谢。

林氏也挣扎着要行礼。

老叟扶住林氏，叹了口气：“罢了，也是老夫昨日走得急，忘了这镇上的规矩，给你们惹来这无妄之灾。这女娃子的伤，寻常手段确实治不了，也难怪那蠢货认作妖术。”

他走到床边，看了看女子的情况，点了点头：“‘清煞符’起效了，影噬之力已除。接下来好生调养便是。这盏灯……”他目光扫向角落柴堆。

陈遗舟连忙将藏起的青铜油灯取了出来。

老叟接过油灯，摩挲着上面斑驳的纹路，眼神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小子，昨夜可睡得安稳？可做了什么梦？”

陈遗舟一怔，想起那个短暂而奇异的梦，心中微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小子昨日乏得很，倒头就睡，未曾做梦。”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个梦有些不同寻常，不便对外人言。

老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隐瞒，却也不点破，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没做梦也好，寻常是福。”

他将油灯又递还给陈遗舟：“这灯……与你有缘，便送与你了吧。日后夜里读书照明，也好省些灯油钱。”

陈遗舟愣住了。这灯虽然古旧，但昨日展现的神奇他亲眼所见，定然不是凡物，这老叟竟如此轻易就送给自己了？

“这……这太贵重了，小子不能收。”

“让你拿着便拿着。”老叟不由分说地将灯塞进他手里，“灯油燃尽了，日后你自己添些寻常灯油便是。记住，人点灯，灯照人，心诚则灵。”

说完，他再次看了看床上的女子，沉吟道：“她还需静养几日方能苏醒。老夫尚有要事，不便久留。她若醒了，问起何人相救，便说是‘故人所托’，不必提及老夫。她自会明白。”

不等陈遗舟再问，老叟摆摆手，转身晃晃悠悠地朝院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仰头看天，用那破锣嗓子哼唱着不成调的俚语：

“福祸无门呦……惟人自召……是非窝里，且凭心尺量长短……风波海中，但依本心作舟桥……”

歌声渐行渐远，那邋遢的身影消失在巷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遗舟握着那盏冰冷的青铜油灯，望着老叟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看床上昏迷的女子，心中波澜起伏。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老叟昨日摊前的木牌，今日哼唱的俚语，似乎都暗藏着玄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这神秘莫测的老叟，还有这盏沉甸甸的古灯……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平静的生活，似乎从救回这个女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而前方等待他的，是福是祸，或许真如那老叟所言，惟人自召。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油灯，灯盏空空，却仿佛有千斤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