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55章 事了拂衣去

黎明前的黑暗浓稠如墨，冰冷的海风裹挟着血腥气，钻进陈遗舟的鼻腔。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件被打碎的瓷器，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强行粘合在一起。右胸的窟窿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漏风的嘶嘶声，左肩的毒素虽被压制，却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沸血丹的反噬如同潮水般涌来，经脉灼痛，气血亏空，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不能停下。身后鲸鲨帮总坛的喧嚣和火把的光芒如同索命的符咒，越来越近。黑水执事那聚烬境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正在这片区域疯狂扫视，寻找着他的踪迹。

他强提着一口气，将飘萍身法运转到极致——尽管此刻这“飘萍”已是残破不堪，速度大减，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潜力。他专挑最阴暗、最泥泞、最难以行走的路线，利用对贫民区地形的熟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在狭窄的巷道、堆积的垃圾山和低矮的棚户区间穿梭，尽可能抹去自己的痕迹。

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滴落在泥土和垃圾上，成了追踪者最好的路标。陈遗舟心知肚明，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否则迟早会被追上。

去哪里？海风客栈绝不能回，那无疑是自投罗网。贫民区虽然混乱，但鲸鲨帮在此势力根深蒂固，大规模搜捕下，任何角落都不安全。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片在晨曦微光中显得黑黢黢的、连绵的废弃船厂。那里堆满了锈蚀的船壳、破烂的集装箱和废弃的机械，结构复杂，环境恶劣，寻常人根本不会靠近，正是藏身的绝佳地点。

他咬紧牙关，改变方向，朝着废弃船厂蹒跚而去。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剧烈的疼痛几乎要让他昏厥。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

终于，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他踉跄着冲进了一个半埋在地下、满是油污和铁锈的破旧船体舱室内。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铁板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钻心的疼痛将他从昏沉中唤醒。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嘈杂的人声、犬吠声和翻找东西的声音从远处不断传来，显然是搜捕的队伍已经扩大到了这片区域。

陈遗舟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舱壁，检查自己的伤势。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右肺可能被洞穿，呼吸极度困难；失血过多导致浑身冰冷虚弱；毒素在缓慢扩散；最麻烦的是，黑水执事那一指蕴含的阴寒邪力，如同跗骨之蛆，正在不断侵蚀他的生机，连灯焰的净化速度都赶不上。

他必须立刻疗伤！

他艰难地从怀中取出林清漪和林家赠送的疗伤丹药，也不管种类和功效，一股脑地吞服下去。丹药化作道道暖流，开始滋养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内腑，但相对于沉重的伤势，仍是杯水车薪。

他尝试运转灯焰，但灯焰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勉强能护住心脉，却难以有效驱散邪力和毒素。

难道真要死在这里？陈遗舟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他还没有找到父母失踪的真相，还没有踏上真正的修行路，还没有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

不！绝不能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绝境，越要沉住气。他想起了那卖符老叟的话，想起了心灯的特性，想起了自己感悟的种种道烬。

灯焰……驱邪、净化、守护、生机……

他闭上双眼，不再强行去“驱动”灯焰，而是将心神彻底沉入识海，去“感受”那盏微弱的青铜古灯，去沟通那摇曳的火苗。他回想着最初点燃心灯时的那种温暖、光明和希望，回想着在贫民区感受到的众生那顽强的“生存”意念，回想着自己拳意中那份守护与不屈。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不再刻意疗伤，而是引导着那微弱的灯焰，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流淌过千疮百孔的身体。灯焰所过之处，并非强行驱散邪力，而是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去“照亮”那些被阴寒邪力侵蚀的部位，去“点燃”肉身本身蕴含的微弱生机。

同时，他放开神识，不再抗拒这片废弃船厂环境中弥漫的破败、死寂、却又在缝隙中顽强滋生的“坚韧”与“沉寂”的意境。这些负面或中性的道烬微粒，此刻在他特殊的心境引导下，竟也被灯焰缓缓吸纳、转化，变成了一种支撑他顽强存续的特殊力量。

这是一种极其缓慢而艰难的过程，如同精卫填海。但奇迹般地，那原本顽固的阴寒邪力，在灯焰这种“润物细无声”的照耀下，侵蚀的速度竟然真的减慢了一丝！而肉身那强大的求生本能，也被一点点激发出来，配合着药力，开始缓慢地修复着创伤。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外面的搜捕声时远时近，有几次甚至近在咫尺，犬吠声就在舱室外响起。陈遗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那种玄妙的疗伤状态，连呼吸都微不可闻，整个人仿佛与这破旧的船体融为了一体，散发出一种类似“死寂”的气息。

或许是灯焰的隐匿特性，或许是他运气好，搜捕的队伍最终未能发现这个隐蔽的舱室，渐渐远去了。

一天，两天……

陈遗舟如同冬眠的动物，蜷缩在黑暗的船舱底部，依靠着丹药、灯焰和顽强的意志，与死神进行着无声的搏斗。伤口开始缓慢结痂，右胸的漏风声减弱，毒素被一点点逼出，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最危险的关头，总算熬过去了。

直到第三天的深夜，他才再次睁开双眼。眼眸中虽然依旧带着疲惫，但那份求生的火焰已然重新燃起，并且更加凝练。

他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感受着体内如同蛛网般细微但确实存在的生机在流转。修为跌落到了燃芯初期，灯焰也依旧微弱，但根基未毁，道心反而在这场生死考验中变得更加坚韧。

他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鲸鲨帮和影杀殿绝不会轻易放弃搜捕，此地并非久留之地。而且，他需要更好的药物和环境来彻底恢复。

是时候离开了。离开黑水城这个是非之地。

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出藏身之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他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的路线，凭借着记忆和方向感，朝着黑水城的边缘摸去。

城墙高耸，守卫森严。但对于一个决心已定、且恢复了几分实力的修士来说，并非不可逾越。他选择了一处防守相对薄弱的偏僻段落，利用夜色和身法，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城墙，而后如同一片落叶般飘落城外，融入了无边的荒野之中。

回首望去，黑水城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灯火阑珊。那里有险死还生的经历，有结下的血仇，也有未解的谜团（血晶矿、邪种最终下落）。

但此刻，这一切都暂时与他无关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转身，面向南方，那是离开北地、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方向。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他眼中那历经磨难却愈发坚定的光芒。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已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