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雕刻师 第290章 锁灵之影

天工宗的“穿云梭”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庞大的流线型舟体在低空掠过，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掠过大地病体的秃鹫。舟身镌刻的聚灵符阵闪烁着稳定的青光，隔绝了外界污浊的空气，却隔绝不了那扑面而来的、满目疮痍的景象。

莫离蜷缩在穿云梭尾部狭小的仆役隔间里，透过狭小的琉璃舷窗向下望去。曾经滋养万物的广袤平原，如今大片大片地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灰白。龟裂的焦黑土地如同巨兽干涸的伤口，纵横交错。稀疏枯槁的植被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叶片也蒙着一层灰败。远处，一个村庄的轮廓依稀可见，但房屋大半坍塌，呈现出怪异的灰白色，村口那条曾经潺潺的小溪，如今河床裸露，只剩下一道蜿蜒的、覆盖着灰白粉尘的干涸印记。空气中，即使隔着飞舟的护罩，仿佛也能嗅到那股混合着尘埃、焦糊和更深层石粉气息的腐朽味道——这是灵蚀区扩张的无声宣告。

偶尔能看到零星分布的、低矮的锁灵柱残骸，如同插在大地上的黑色墓碑，散发着微弱而阴冷的辐射。每当飞梭掠过这些区域，舟身符阵的光芒便会微微波动。

隔间内弥漫着沉默的压抑。云无月——月娘，抱着她那个装着简易茶具的粗布包裹，闭目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蜡黄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呼吸轻浅。但莫离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突然，隔间的门帘被一只涂着艳丽丹蔻的手猛地掀开。红蝎那张混合着浓妆、痛苦和疯狂的脸庞探了进来。她努力挤出一个甜腻的笑容，声音却因颈侧的剧痛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百里师兄的茶凉了，月娘，去换一壶新的来。动作麻利点！”她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莫离和月娘身上飞快地扫过，尤其在莫离胸口位置停留了一瞬，才带着一阵刺鼻的药味和**气息缩了回去。

云无月（月娘）睁开眼，深褐色的眼眸深处一片冰冷。她默不作声地起身，拿起茶具，低眉顺眼地走向前舱。

莫离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红蝎离开时，颈侧高领边缘新渗出的一抹湿濡的深色污迹，以及她袖口无意中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皮肤上，那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更加清晰的灰黑色纹路。她的状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前舱传来百里青慵懒而带着一丝不耐的声音，还有红蝎刻意拔高的、带着谄媚的娇笑声。莫离的目光落在前舱方向虚掩的门帘缝隙。

透过缝隙，能看到百里青斜倚在铺着雪白兽皮的软榻上，姿态依旧矜贵优雅。他手中把玩着那只温润的玉杯，杯中是琥珀色的灵茶。他正姿态闲适地将玉杯凑近唇边，动作流畅。然而，就在他手指转动玉杯，杯底那细密的锁灵符文在灵茶浸润下微微闪烁的瞬间，莫离的瞳孔骤然收缩！

百里青执杯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处，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却绝非正常的……僵硬感！那动作的流畅并非自然，而是一种刻意的维持！指节皮肤的颜色，也比周围皮肤略深一丝，带着一种类似石质的、微不可察的暗沉光泽！

石化！锁灵柱的“恩赐”，已经开始侵蚀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工宗精英！而他本人，似乎还沉溺在玉杯带来的短暂慰藉中，对此浑然未觉，或者说……刻意忽略。

云无月（月娘）端着新沏的茶壶，低眉顺眼地奉上。百里青接过茶壶，随意地为自己续了一杯，指尖那瞬间的僵硬再次被莫离捕捉到。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月娘一眼，那眼神带着审视玩物的兴味，随即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蚊蝇。

穿云梭微微震动，开始下降高度。

锁灵城巨大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那并非寻常城池的繁华盛景，而更像一头盘踞在灰白大地上的、由无数扭曲**堆砌而成的钢铁巨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城中最高处，那根直插云霄的巨型锁灵柱！它通体漆黑，表面覆盖着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暗红色符文，如同流淌的血管。柱体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空气的力场，辐射范围笼罩了大半个城池！在它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整个锁灵城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滤镜。

飞梭降落在城外巨大的石质平台上。舱门开启，一股复杂而强烈的气息瞬间涌入！

浓烈的、试图净化空气的“净尘香”味道，如同无数根纤细的针，刺入鼻腔。但这股刻意营造的“洁净”之下，却顽强地渗透出一种更本质的、无法掩盖的气息——那是无数生灵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恐惧、麻木、病痛和一丝行尸走肉般绝望的“人气”。还有，无处不在的、极其细微的、如同灰烬般的石化粉尘颗粒，随着空气的流动，无声地落在皮肤上，带来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刺痒感。

放眼望去，锁灵城的建筑高大而密集，雕梁画栋，灯火辉煌，尽显权贵之地的奢靡。华美的飞檐下悬挂着精致的灯笼，宽阔的街道由打磨光滑的青金石铺就。衣着光鲜、佩戴着各种玉饰的贵族男女乘坐着华丽的兽车或轿辇穿行其间，谈笑风生。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阴影处蜷缩着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流民，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往往能看到灰白的斑点。街道两旁，隔不多远就能看到兜售劣质“净心符”和“延缓石粉”的小贩，顾客多是面有菜色的平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割裂感——极致的奢靡与深沉的腐朽，如同光与影般紧紧纠缠，无法分割。

百里青整了整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银丝锦袍，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率先走下飞梭。他微微扬起下巴，恢复了那副矜贵疏离、睥睨众生的姿态。目光扫过身后跟着下来的莫离、红蝎和月娘，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轻蔑：

“记住你们的身份，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莫离身上，如同看着一件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声音冰冷：

“尤其是你，‘无名氏’。多看，多认，当好你的哑巴眼。若是给我丢了半分脸面……”后面的话无需说完，那眼神已足够森寒。

“是，百里师兄。”莫离连忙低头应诺，姿态卑微。

红蝎强撑着笑容，紧紧跟在百里青身侧，目光却如同淬毒的钩子，不时扫过莫离的胸口和月娘那张蜡黄的脸。云无月（月娘）则低垂着头，抱着她的粗布包裹，沉默地跟在最后，仿佛一个真正的、被命运抛弃的累赘。

莫离随着众人走下飞梭平台，踏上锁灵城那冰冷光滑的青金石街道。喧嚣的人声、刺鼻的香火气、奢靡的脂粉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灵魂都感到压抑的石粉尘埃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洪流。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华美建筑，再次投向城中最高处，那根如同擎天巨柱般耸立、散发着无尽威压与不祥气息的巨大锁灵柱。

就在他的目光聚焦在柱体上那些流淌着暗红光芒的繁复符文的瞬间——

嗡！

怀中的幽冥玉，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烫！如同被投入火炭！

与此同时，莫离的右眼（那戴着皮质眼罩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葬魂触觉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击！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巨大的、冰冷的黑色柱体表面，符文的缝隙中，有无数张扭曲、痛苦、无声哀嚎的惨白人脸挣扎浮现！它们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怨魂，正用空洞绝望的眼神，穿透遥远的距离，死死地“盯”着他！无尽的怨毒、痛苦、诅咒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潮，顺着那无形的视线，狠狠冲击着他的识海！

莫离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扶住身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幻觉？

还是……被锁灵柱吞噬的万千生灵，那无法安息的怨念显化？

他死死按住怀中那滚烫得仿佛要灼穿衣物的幽冥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拍卖会的暗流尚未涌动，这锁灵城本身，就已向他展露了它那深不见底的、噬人的黑暗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