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雕刻师 第13章 尸蜡傀儡

西北方古战场遗址的灰暗轮廓在天际线上起伏，如同巨兽僵死的脊骨。空气中弥漫的灵蚀粉尘带着铁锈般的腥气，莫离背靠半截风化的界碑，粗布斗篷裹紧身躯，右脸火焰疤痕在稀薄阳光下隐隐跳动。云无月盘坐在几步外一块相对平坦的黑色晶簇上，闭目调息。碎裂的净心玉粉末被小心刮下，混合着几味刺鼻的草药，敷在她左肩那片灰白石化区域边缘，勉强延缓着那暗红符纹虚影的蔓延速度。每一次呼吸，她紧抿的唇线都因剧痛而微微颤抖。

莫离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热的玉佩，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掌心两块冰冷的玉杯残片。杯口依旧顽固地指向西北，像一只无声索命的手指。活枢七号…莫雨被吞噬时九岳刻下的符咒…古战场…线索如同断裂的锁链，沉重地压在他心头，却找不到连接的关键环扣。更迫在眉睫的是云无月的伤——寻常药石对锁灵柱侵蚀的石化毫无效果，铁浮屠的追捕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他需要能延缓石化的东西，哪怕只是暂时的喘息。

“黑市…玉夫人…尸蜡…” 一个名字突兀地跳入脑海，伴随着王二麻那贪婪的嘴脸和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油脂气息。莫离的左眼眯起。那个在黑市赠予他“尸蜡”、眼神像毒蛇般黏腻的女人，她手里有东西，能处理石脉残骸的东西。

锁灵城西，乱葬岗边缘。一片用巨大兽骨和风化人骨搭建的畸形建筑群匍匐在阴影里，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防腐药草味和一种…甜腻的、如同油脂**的古怪香气。这就是“骨玲珑”，玉夫人的巢穴。门口两盏惨白的人皮灯笼无风自动，映照着两侧静立的尸体傀儡——穿着绫罗绸缎，脸上涂着厚重的胭脂，黑曜石眼珠空洞地望着每一个踏入者。

莫离压低了兜帽，如同融入阴影的游魂，避开门口傀儡空洞的注视，绕到骨玲珑的后方。这里的气味更加浓烈，混杂着新鲜尸体的铁锈气和一种奇异的、仿佛油脂被熬炼的滋滋声。一扇虚掩的、用肋骨拼成的后门缝隙里，透出昏黄摇曳的光。

他像壁虎般无声地滑入。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如同野兽胃囊般的空间。中央是一个沸腾的、散发着甜腻油香的巨大石槽，粘稠的、泛着暗黄色泽的油脂在其中翻滚，不时冒出几个粘稠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浓烈的异香——尸蜡。石槽上方悬挂着几具半成品傀儡，像待烤的牲口，暗黄色的蜡油正从它们头顶缓缓浇灌而下，覆盖、重塑着皮肉。

四周墙壁是无数嵌入墙体的壁龛，每个壁龛里都“坐”着一具完成品傀儡，穿着各异的服饰，姿态僵硬，如同等待买主挑选的货物。空气里弥漫着死寂和一种病态的“秩序”感。

莫离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壁龛，寻找着可能存放药散的地方。他的葬魂触觉在这里被强烈干扰，无数微弱、混乱、充满痛苦的意念碎片从那些傀儡体内散逸出来，如同嘈杂的蜂群。

就在这时，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壁龛里，一具穿着破烂粗布短打、工匠打扮的少年傀儡，它那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黑曜石眼珠死死盯住了潜入的莫离！它的关节发出“嘎吱”的摩擦声，一只手臂以违反常理的角度抬起，指向莫离！

“哥…哥…” 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它没有生命的喉咙里挤出，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微弱的求救意念，狠狠撞进莫离的识海！正是那晚在地下墓穴抓住他的那一具！

莫离心神剧震！又是它！为什么？！

没等他反应，那具工匠傀儡猛地从壁龛中扑了出来！动作僵硬却带着一股蛮力，直扑莫离！它空洞的嘴里依旧发出那破碎的呼唤：“哥…救…小雨…”

“安静点，小七。”一个慵懒、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毒蛇滑过丝绸。声音来自尸蜡石槽后方阴影里的高台。

玉夫人斜倚在一张铺着完整人皮的宽大座椅上，依旧穿着那身墨色锦缎男装，衬得肌肤胜雪。她手中把玩着一柄细长的骨刀，刀尖正挑起一小块暗黄色的、半凝固的尸蜡。她看也没看那扑向莫离的傀儡，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掠过空间。那扑到一半的工匠傀儡如同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瞬间僵直在原地，保持着前扑的姿势，黑曜石眼珠里的微弱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不懂规矩的新客人，总爱乱跑。”玉夫人这才抬眼，看向阴影中的莫离。那双桃花眼在昏黄灯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带着审视猎物般的兴趣。“守墓人小哥？还是…该叫你‘无名氏’？天工宗的通缉令，可是贴满了黑市呢。”她红唇微翘，指尖的骨刀轻轻划过凝固的尸蜡，带起一道粘稠的丝线。

莫离的心沉了下去。暴露了！

“我要能延缓石化的东西。”他声音嘶哑，开门见山，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蠢蠢欲动的其他傀儡。

“哦？”玉夫人挑眉，眼中兴趣更浓，“代价呢？我的‘净尘散’，可不是王二麻那种掺了蛊虫卵的垃圾。”她站起身，墨色衣摆拂过地面，无声地走下高台，像一只优雅的黑豹走向猎物。她停在僵直的工匠傀儡身边，伸出带着薄如蝉翼蚕丝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傀儡后颈被粗布衣领遮掩的地方。

“比如…这个？”她的指尖一挑。

嗤啦！

傀儡后颈的粗布被轻易撕裂，露出了下方皮肤——或者说是被尸蜡重塑过的、类似皮肤的蜡质层。而在那蜡质层下，一个清晰无比、暗红色的、扭曲复杂的符纹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伤了莫离的双眼！

那烙印的形状、符文的走向、甚至那股阴冷禁锢的气息…与吞噬莫雨的锁灵柱核心符纹，完全一致！与他在莫雨被吞噬幻象中，看到九岳亲手刻下的符咒，一模一样！

“小雨——！”莫离的理智瞬间被这残酷的印记击溃！他低吼一声，如同受伤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具僵直的傀儡！右手灌注了刻魂境的力量，狠狠抓向那后颈的烙印！他要撕碎它！

“放肆！”玉夫人脸色一冷，手中骨刀闪电般刺出，并非攻向莫离，而是精准地点在工匠傀儡的眉心！

啪！

一声轻响，如同石子投入深潭。

傀儡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在面部的暗黄色尸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蜡质如同活物般流动、重塑，五官的轮廓在粘稠的蜡油中疯狂变化！

眨眼间，一张让莫离魂飞魄散的脸庞，在扭曲蠕动的蜡油中痛苦地显化出来——白发凌乱，眉心一点朱砂痣，清秀的小脸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变形，嘴唇无声地张开，仿佛在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呐喊！

莫雨！ 正是她被锁灵柱红光吞噬前，最后一刻的表情！

“呃啊啊啊——！”莫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踉跄后退，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仅存的左眼瞬间被血丝覆盖，死死盯着那张在尸蜡中凝固的、妹妹痛苦的脸，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几乎要撕裂他的魂魄！

“啧啧，真是…感人的重逢呢。”玉夫人收回骨刀，看着蜡油中凝固的莫雨痛苦面容，眼中闪烁着病态的满足光芒。“这具‘材料’的底子，可是难得的纯净…承载这份痛苦的表情，真是完美…”她伸出舌尖，轻轻舔过骨刀上沾染的一丝暗黄蜡油。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细微的轻响。

一小截褪色、沾着暗黄蜡油的布条，从那具工匠傀儡空洞的、尚未被蜡油填满的左眼眶中滑落出来，掉在冰冷的、布满油脂的地面上。

布条很旧，边缘磨损，依稀可见上面用褪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半个字——

“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