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七年的元月,长安城并未因新年而增添多少喜庆,反而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之中。去岁冬至大典,帝后二人于万众瞩目之下所展现的那种琴瑟和鸣、坚不可摧的团结,以及伍家因此获得的短暂喘息之机,如今回想起来,竟恍若隔世,更像是暴风雨降临前,天地间那份短暂而诡异的宁静假象。凛冽的寒风卷过朱雀大街,吹动着家家户户门前新换的桃符,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阴冷。
朝堂上下,市井巷陌,关于太子礼忠失德的流言蜚语,非但没有因年节而稍歇,反而如同暗夜里滋生的鬼火,借着风势,悄然蔓延,愈演愈烈。最初还只是些“性情软弱”、“难当大任”的模糊指责,渐渐地,便有了具体的指向:或言其听信东宫宵小之言,行为渐失检点;或暗指其对于陛下与皇后的孝道有所亏欠;更有甚者,隐隐将去年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朝局波澜,与东宫某些属官的不法行径牵扯在一起。这流言如同藤蔓,看似无序,却目标明确地缠绕向国之储君这棵看似高大、实则根基已显动摇的大树。
立政殿内,银骨炭在精雕的铜兽炉中烧得极旺,噼啪作响,吐着暖暖的热流,却似乎怎么也驱不散伍元照心头的寒意。她端坐于紫檀木嵌螺钿的凤纹书案之后,手中捧着一卷《汉书》,目光却久久未曾落在字句行间。殿内熏香袅袅,是上好的瑞龙脑,气息清冷,更衬得周遭一片沉寂。
崔嬷嬷悄无声息地掀帘进来,脚步放得极轻,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她行至案前,低声道:“娘娘,今日前朝又有多位御史联名上疏,言及太子……言行失当,有亏德望。据说,奏疏中措辞比往日更为激烈,不仅重提太子资质平庸、非社稷之福的老调,更具体指出去年东宫属官的一些……诸如侵占民田、结交外官的不法之事,牵连甚广,矛头直指太子驭下不严,甚至有纵容之嫌。”
伍元照缓缓放下书卷,指尖冰凉,触及温润的竹简,亦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疾,如此猛烈。太子礼忠,她并非不了解,那孩子资质确属平庸,性格怯懦,缺乏一代明君应有的决断与气魄,这一点,她心知肚明。然而,治国储君,岂能仅凭才具?尤其是在当下,长孙无忌等元老重臣的势力依旧盘根错节,遍布朝野,如同一张无形巨网。轻易废黜国本,无异于直接撕裂这张网,必然引发朝局剧烈动荡,甚至可能动摇国本。陛下礼治一直隐忍不发,一方面或许是顾念那几分微薄的父子之情,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无疑是在等待时机,或者说,是在等待一个足够充分、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理由,以及……一个更合适的、能够完全贯彻其意志的替代者。
而那个替代者,如今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年仅四岁、却已在少数几次露面中显露出不凡聪颖的代王礼弘。一想到那个在冬至宴上,穿着小王服制,咿呀学语、眼眸清亮,曾惹得陛下难得开怀、也令她心生怜爱的小小身影,即将被推上这政治风暴的最前沿,伍元照的心情就无比复杂。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乐见一个更聪慧、更具潜力的储君,这于国于民皆是幸事;但作为一个人,一个目睹这一切冷酷算计与权力更迭的旁观者,她亦深深感到了宫廷斗争的残酷与无情。那四岁稚子,何尝懂得这储位之重、之险?
“陛下……今日朝会,是何态度?”伍元照的声音因久未言语而显得有些干涩,她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呷了一口,试图润泽那莫名的焦灼。
崔嬷嬷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回娘娘,陛下将那些御史的奏疏……留中不发了,并未立即表态。但老奴听闻,陛下昨日退朝后,独自在贞观殿待至深夜,殿内烛火通明,今早临朝时,面色极为阴沉,许久未曾言语,吓得满朝文武大气都不敢出。”
【系统提示:检测到重大历史事件节点——“太子废立”风波进入**阶段。政治风险等级:极高。宿主身为中宫皇后,立场极为敏感,请务必谨慎应对,避免直接卷入漩涡中心,引发不必要的猜忌。同时,需密切关注皇帝礼治态度之微妙变化,以及潜在新太子人选之动向,提前布局。】
伍元照心中默然。留中不发,并非置之不理,而是风暴前的酝酿。陛下独处至深夜,是在权衡,是在决断,更可能是在……布置。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张由陛下亲手编织的大网,正在缓缓收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为急促、甚至有些慌乱的脚步声,一名在殿外伺候的小太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娘、娘娘!大事不好了!两仪殿……两仪殿刚刚传出消息……陛下……陛下刚刚下旨,废……废太子礼忠为……为梁王,即日迁出东宫!不得延误!”
尽管早有预感,甚至已在心中预演过多次,但当这石破天惊的消息确切传来时,伍元照仍觉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巨石砸中,呼吸都为之一窒。她豁然起身,衣袖带倒了案上的茶盏,清亮的瓷器碎裂声在死寂的殿中格外刺耳。但她此刻无暇顾及,目光锐利地盯住那小太监:“旨意如何说?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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