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了。
一夜之间,整个北京城的天,好像都亮得更彻底了些。
街头巷尾,再也听不到对粮价的抱怨和对新朝的质疑。
取而代之的,是扛着米袋的百姓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朴素的笑容。
“五百文!真的是五百文一石的白米!我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便宜的米!”
“何止是米,那玉米面,还有那叫土豆的,更是贱卖!我家婆娘说了,以后天天吃干的,不喝稀的了!”
“还是新皇爷心疼咱们老百姓啊!”
人们的交谈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三座官营粮店门口,队伍依旧排得老长,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没人再恐慌,没人再拥挤,大家只是安安稳稳地排着,等着把那份踏实和安稳,扛回家里。
喜悦像暖流,淌过北京城的每一条血管。
然而,城西的“丰年仓”粮行,却像是被寒冬冻住了一样,死气沉沉。
大门紧闭,门板上还贴着昨日“存粮告罄”的牌子,此刻看来,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粮行内,伙计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他们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粮袋。这些前几天还被视若珍宝的金疙瘩,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甚至是催命的符咒。
汪掌柜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堂屋的地上,眼睛睁着,嘴巴歪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谁喊他都没反应。
旁边的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急火攻心,中风了。这辈子,怕是离不开床了。”
没人同情他。
伙计们看着他,又看看满仓的粮食,只觉得一阵阵发冷。
他们都清楚,完了。
汪掌柜完了,丰年仓完了,他们这些跟着东家囤积居奇的人,全都完了。
他们用身家性命做赌注,借遍了亲朋故旧,甚至还向那些利滚利的钱庄借了钱,把所有的银子都换成了这些粮食。
本以为能一夜暴富,结果,却是一夜赤贫。
“卖……卖了吧……”一个伙计声音发颤,“哪怕……哪怕两百文一石,能换回点是点啊……”
“卖给谁?”另一个伙计惨笑一声,“官仓五百文的白米都敞开了卖,谁会要我们这些陈米?二百文?你送人家,人家都嫌你占地方!”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他们之间蔓延。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死寂,发疯似的冲了出去,跪在街上,对着来往的行人哭喊:“买点米吧!便宜卖了!一石米只要四百文!比官仓还便宜!”
然而,路过的百姓只是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鄙夷和一丝快意,然后扛着自己从官仓买来的米,昂首挺胸地走过。
活该!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
同样冰冷的,还有钱府。
钱谦益端坐在书房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排人。
有他最得意的门生,有他最信任的管家,还有京城里其他几家跟着他一起囤粮的商贾。
整个书房里,只听得到压抑的哭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老师……完了……全完了……”一名门生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我们……我们囤在城外密仓里的三万石粮食,现在……现在一文钱都卖不出去!”
“何止是卖不出去,”旁边一个姓李的粮商,面如死灰,“我……我还欠着‘四海钱庄’五万两银子的债!三天之内还不上,他们……他们就要上门搬东西了!钱公,您得救救我啊!”
“救你?谁来救我!”另一个商贾直接瘫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家底全砸进去了!全砸进去了啊!”
钱谦益听着这些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看着窗外,看着那湛蓝的天空。
他想不明白。
他真的想不明白。
布局、造势、攻心、断其粮道……这一套流程,他演练了无数遍,也成功了无数遍。这是士绅阶层对抗皇权最有效的武器,百试不爽。
为什么到了陈海这里,就完全失效了?
那些粮食,那些堆积如山的粮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关中?湖广?
他的情报网遍布天下,为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收到?
“老师……”管家颤巍巍地开口,声音比哭还难听,“府里……府里能动的银子,全都换成粮食了。现在账上,连……连下人这个月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了。”
钱谦益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经批阅过无数奏章,指点过江山的手。
他输了。
输掉了金融战,输掉了粮食战。
输掉了他毕生的名望,也输掉了整个士绅阶层的未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城里各大钱庄的掌柜,说……说是来向您讨债的!”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钱谦尸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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