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闯军大营。
帅帐之内,前日的喧嚣与酒肉香气早已消散。
冰冷的空气里,只剩下炭盆中早已熄灭的灰烬,和一股失败的酸腐气息。
李自成坐在主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图上“新安镇”三个字,那眼神仿佛要将舆图烧穿一个洞。
田见秀兵败,三万精锐溃散。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从三九寒冬里打上来的冰水,从他天灵盖浇下,让他从里到外,通体冰寒。
“闯王……”谋士牛金星向前一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田将军之事,已成定局。我等此刻若再犹豫,恐怕……”
“恐怕什么?”李自成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破铁在摩擦,像一头被彻底困住的野兽。
牛金星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地戳在地图上潼关的位置。
“恐怕,我等连争夺陕西的资格,都将彻底丧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陈海一日之内,连破官军精锐,兵锋之盛,天下侧目!但他根基尚浅,主力仍在秦岭周边消化战果,立足未稳!”
“此时,我等若能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潼关,便等于死死扼住了陕西的咽喉!”
“将来,无论是以潼关为跳板,再聚大军图谋关中,或是与那陈海划关而治,我等都还有一线生机!”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死气沉沉的帐内炸响。
“没错!闯王!牛先生说得对!”
刘宗敏一脚踹开脚边的碎陶片,满脸横肉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怕个鸟!既然田兄弟已经动手,那么这梁子就算结死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血红着眼睛嘶吼。
“这陕西,本就是咱们兄弟的家!凭什么让他一个外来户占了便宜!跟他干!”
“干!”
“拿下潼关!”
帐内众将的血气被重新点燃,纷纷请战。
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最不怕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赌命。
李自成看着麾下这一张张熟悉而疯狂的面孔,胸中的混乱与惊惧,渐渐被一股决绝的狠厉所取代。
他输了先手。
但他还没输掉全部的家当!
他李自成能从十八骑遁入商洛山的绝境中再次崛起,靠的不是什么神机妙算,就是一股不认输、不认命的狠劲!
“好!”
李自成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霍然起身。
“就跟那陈海赌这一把!看看这陕西,到底是谁的天下!”
他眼中野火重燃,厉声下令。
“传我将令!全军开拔,目标,潼关!”
三日后,潼关。
“杀啊——!”
震天的喊杀声,几乎要将关隘两侧的山石震裂。
黑压压的人潮漫山遍野,从四面八方涌向巍峨的关墙。
这是李自成裹挟的五万厮养,算是他流寇主力精锐的兵源,他们没有甲胄,武器五花八门,唯一的指令就是向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消耗守军的箭矢、滚石和体力。
城墙之上,箭矢稀疏,炮石绝迹。
每一刻都有人惨叫着从云梯上跌落,但后面的人又立刻麻木地填补上来,继续向上攀爬。
潼关守将,乃是洪承畴麾下的一员心腹总兵,姓周。
他早就接到严令,死守潼关,以防李自成趁虚而入。
此刻,他看着城下那无边无际的人海,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冷汗。
流寇的攻势,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
城中的箭矢已经告急,守军的士气也已疲敝到了极点,全靠一口气吊着。
“将军!东面城墙……被闯军的精锐摸上来了!”一名亲兵嘶声来报。
周总兵心中咯噔一下,抄起佩刀,怒声咆哮:“预备队!所有能动的!都跟我上!把他们给老子砍下去!”
就在他准备亲自带队冲杀,与城偕亡之际。
关外西侧的官道上,忽然烟尘大作,蹄声如雷!
一面巨大的“洪”字帅旗,在烟尘中招展,紧随其后的,是一面同样醒目的“孙”字大旗!
旗帜之下,一列列军容整肃的士兵正向着潼关疾驰而来。
他们衣甲鲜明,步伐沉稳有力,与城头这些浴血三日、衣衫褴褛的疲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城头上的守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喜。
“援军!是援军!”
“洪总督和孙抚台的援军到了!”
周总兵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扶着冰冷的墙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兄弟们!援军到了!给老子顶住!顶住啊!”
这一声呐喊,如同给即将燃尽的油灯里,猛地添了一大勺新油。
原本摇摇欲坠的守军士气瞬间暴涨,他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与刚刚爬上城头的闯军精锐死死绞杀在一起。
那支援军来得极快。
前锋部队几乎没有停歇,便直接冲上城墙,以一种惊人的效率投入战斗。
周总兵还没来得及上前搭话,便眼睁睁看着这支“友军”接管了各处要点。
一队队身披重甲的士兵,沉默地将原本的守军替换下来,堵住了各个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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